说是笑,脸上却面无表情,说没笑,又咧了嘴弯成了一个月牙形,还在原地僵直着身体跳动了一下,伸手指着屋檐外的天空。
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雪,暴雪,来了。”
黄衣丫头被这个小傻子古怪的行为给吓了一跳,险些扫帚都没拿稳,等反应过来马上怒目瞪着小傻子。
“傻子就是傻子,说什么胡话呢?天才刚放晴,哪来的暴雪啊,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快去扫院子,等到了午时我们还要把姑娘的被褥拿去晒呢。”
说完把扫帚往地上一丢,吓得赶紧跑回了屋子里。
留下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天空,奇怪的歪了歪脑袋,午时三刻会有暴雪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她进来其他的丫头马上围了过来。
“云燕,你真的让那小傻子去扫院子了?”
“云燕,你的胆子可真大,要是一会儿小傻子又闯了祸,姑娘问罪下来,最后还不是得你自己担着。”
“你们的胆子也就那么丁点大,别说是扫个地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不是她自己愿意帮我扫的吗,与我有什么干系啊。”
“要不,我去盯着,姑娘跟前的春兰姐姐对这傻子格外的好,别被春兰姐姐给撞见了。”
提起大姑娘跟前的春兰,其余几个就熄了声,眉目间来回的转着小心思。
一看他们这幅模样云燕就来气。
“哼,春兰不就仗着是家生子嘛,总也瞧不上咱们姐妹几个。她要护着这小傻子,我偏偏就要欺负她,明明自己都是奴才,还以为能照拂到别人不成。”
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应和云燕的话,不过说来也蹊跷。
大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春兰,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扬的,都不爱和她们这些小丫头说话,想奉承都还要看她乐不乐意,没想到她会对这个古怪的傻子这么好。
好几次小傻子闯了祸都是春兰求的情。
当初小傻子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听说就是大姑娘和春兰一同把人带回来的,到了府里小傻子没有住的屋子,就待在春兰的屋子里,难不成真是起了恻隐之心?
越是这般,她们就越是对这个小傻子好奇起来。照着她们往日的观察来看,小傻子整日也不干活,倒也不是真的不干,只是什么也不会。
起先姑娘让她跟着绣娘做简单的帕子鞋袜,结果搞得绣房一团糟,针线撒了一地,整整理了两日才理好。
就再也不敢让她进绣房了,想着不是针线的好手就让她去送东西,结果把二姑娘的衣服送去了太太的院子,把太太的里衣又送到了大姑娘屋里,还挨了一顿手板子。
也就是从那之后,春兰竟然求了姑娘以教导为由把小傻子整日的带在身边,没想到大姑娘还真的同意了。
云燕越想心里越难受,她好几次想求了春兰让她能去姑娘跟前伺候,春兰都不同意,现在她竟然宁可提拔一个傻子都不肯带她。
“今儿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都散了去吧,我自有法子整治这傻子。”
其他人是既得罪不起春兰,资历上也不如云燕,一个个掩了眉,小声的往各处去干活,总之出了事也挨不着他们底下人。
云燕远远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傻子,双臂抱着扫帚,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直愣愣的盯着天空发呆。
面团子一样的可人模样,让人妒忌的发慌,一个傻子竟然还长得这般的好看,就算是比着姑娘都不逊色,莫不是把一生的运道都用光了吧。
刚巧从鼻孔里出了口恶气,就有一阵寒风刺骨的刮过来,云燕倒吸了一口冷气,奇怪的看了眼晴朗的天空。
日头已经摇曳着挂上了头顶,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晒东西的好天气,怎么可能下雪呢,更不用说是暴雪了。
她也真是气昏了头了,一个傻子说的话,竟然还记住了。摇了摇头,又是浑身一哆嗦,赶紧的裹了棉衣钻进了房里。
至于那傻子么,就让她在风里多吹吹好了,兴许还能吹的清醒些呢。光想着她在受冻的样子就觉得乐呵,掩着嘴笑呵呵的走开了。
小傻子举着扫帚看了好一会,也没有明白这根木棍要拿来干什么用的。
她有些难过,只是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很厉害,而她只会看天,其他的好像还会些什么,只是想不起来了。
小心的把扫帚放在柱子上蹭了蹭,露出了迄今为止脸上最大幅度的一个表情,皱眉头。
‘这个好像不应该这么用的?’
刚刚还会转动的眼珠子,这会儿是彻底的不会转了,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瞧着手里的扫帚很是为难。
“傻丫头,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嫌冷的慌?我不是让你去拿姑娘的帕子吗?东西呢?”
一个身穿粉色袄裙的高个子丫头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一看身段打扮就和方才的那些个不同,一张利嘴从见了小傻子起就片刻不停。
看到小傻子抓着扫帚迷茫的样子,春兰就有些头疼的厉害。
“这是谁给你的?好啊!这群懒丫头又趁我不在使唤你,快把这脏东西丢了,我带你去拿姑娘的帕子。”
“难,很难。”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扫地嘛,你看着我怎么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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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儿只感觉有一团光亮好像来过,但注意力又全在扫帚上, 等扫完一遍再去看又不见了,只看到放在地上的那个大碗。
她才想起来,现在是到吃饭睡觉的时辰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春兰就会喊她一道吃饭, 然后休息。
难怪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把大碗小心的捧在手里,坐在了有亮光的石墩上拿起碗里的馒头好奇的瞧了瞧。
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迟疑的张嘴咬了一口, 入口有些噎喉咙,而且馒头已经冷了,用劲的咬了一口腮帮子都有些疼。
乙儿嚼了几下,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到后来就觉之无味了,但咕咕叫的肚子还是让她吃完了一整个馒头。
吃完之后就有了些困意, 抬头去看, 原来是平时她该睡觉的点了, 找个有屋檐的角落, 抱着扫帚缩成了一团靠在墙壁上,刚闭上眼睛一阵倦意就袭来。
乙儿已经许久没有做梦, 也不知怎的今日刚一闭上眼, 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些熟悉的场景。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可爱的仰着脸, 手里还抓着一支画笔,“爹爹,乙儿想随叔父习画,不想学这些东西。”
眼前还是那个一袭青衫的高挺背影,一样的看不到他的正脸,只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这就是命数,由不得你。”
“爹爹,什么是命数?”
男子终于转过身来,宽大的手掌温柔的轻抚着女童的脑袋,“命数就是天道,这世间没人能逆天改命,就连你姑祖母也不行,天道要让我姜氏一门落此下场,我们也只能顺天应命。”
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远,乙儿很想开口很想拉住父亲的衣服问一问他,身体却冷的发抖,怎么都睁不开眼发不出声音。
画面一转,又到了她十岁的样子,手里抓着一枚铜钱,跟前坐了一个同样看不清相貌的男子。
“乙儿最喜欢叔父了,叔父明日还来教乙儿习画吗?”
说是叔父,一开口却是极年轻的声音,同样的轻抚着她的小脑袋。
“傻丫头,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以后万不可再见谁都说这话了。叔父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不能再来看乙儿了。”
彼时年纪尚小的乙儿还不懂什么是离开,只知道叔父明日就不来了,天真的抬头看着男子,
“我懂的,乙儿最喜欢叔父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只当她是童言童语,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乙儿痛苦的捧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忘记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想不起来呢?
不自觉的就有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一阵寒风席卷着寒露袭来,脸上的泪痕反倒结了霜扎在脸上刺骨的疼。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冷,还是剧烈的头疼,全身颤抖着紧紧缩成了一团。
“醒醒,快醒醒,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睡在这里。”
乙儿的眼皮越发的沉重,只听到耳边有人在不停在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推着她的身体,想要努力的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阿妹,咱们还是回去吧,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想来也只能是犯了事被罚的,咱们还是别平白惹了事端。”
“可就让她这么躺着吗?阿姐,你看她好像还在哭,多可怜啊。虽说这几日停了雪见了些光,但也不比下雪的时候暖和些,也不知道她这么坐着多久了,我怕她等不到日头出来就要冻病了。阿姐,咱们就当是行行好,帮帮她吧。”
“真是拿你没辙,那给她喝些热汤吧,小心些别被人看到了,若是让前头那位知道咱们姐妹不安分守己,还救了她要惩戒的人,她哪里还容得下你在这孙府常住。”
“阿姐你别担心,这会天色还早,我们是出来收集雪水煮茶的,就连打扫院子的下人都没我们起得早,不会被人发现的,还好我怕阿姐外出会着了凉,备了壶热汤。”
话音刚落,就从篮子里拿出一壶热汤,小心的顺着乙儿的嘴巴喂了进去。
一开始喂不进去,汤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后来她们把乙儿放平了些才喝了些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汤水起了作用,乙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眼前的是一对姐妹花,姐姐年长一些,长得倒也清丽只是穿着朴素还是一副妇人的装束,而妹妹看着比乙儿稍微大些,长着一张圆脸很是讨喜。
“你还要喝吗?”
乙儿看着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笑脸,说是笑脸也不过是嘴角微微的上扬,点了点被冻僵了的脑袋。
许是着了一夜凉,乙儿的鼻音更重了些,尝试着张嘴想说话,都是闷闷的声响,最后只发出了一个要字的音。
“你慢些喝还有很多,对了,我还带了个馒头,是红糖的,后厨的徐小哥偷偷给我的,现在还热乎的很好吃。”
说着有些不舍的从篮子里又掏出了一个枣红色的馒头,乙儿认识馒头,但这个馒头和她昨天吃的那个好像又不太一样。
捏上去就是软乎乎的,还有漂亮的颜色,一口咬下去竟然还是甜甜的,忍不住眼睛弯起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
“阿姐,你看她长得多漂亮,我看二姑娘都没她长得好看,”小姑娘本来有些不舍,但是看乙儿吃的这么开心,又高兴了起来。
年长的姐姐低声的呵斥了一声:“别瞎说,二姑娘也是你能说的吗?人既是已经醒来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小姑娘被呵斥的嘟了嘟嘴,看着一点都不怕她姐姐的样子,但还是听话的站了起来,想把水壶留给乙儿,乙儿却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水壶留下来会对这对姐妹不好。
姐妹二人从一条小路往回走,小姑娘边走还边回头朝着乙儿挥手,乙儿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低的挥了挥手。
直到她们二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为止,除了乙儿手上抓着还没吃完的馒头,好像她们两刚刚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