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泼天功劳

此刻,宫中贺卿也正跟太皇太后提起顾铮,“我方才进来时,见刘总管领着一个年轻的绯袍官员往外走,莫非就是太皇太后之前提过的那位顾学士?”

“就是他。”太皇太后点头道,“真师瞧着如何?”

“果然龙章凤姿,不与俗同。”贺卿点头道。

太皇太后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青袍之上,又不由微微摇头,心道可惜。贺卿若是没出家,正是该议亲的年纪,这朝中多少青年才俊,倒只有这位顾学士瞧着能与她匹配。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若真叫顾铮娶了贺卿,太皇太后也未必会高兴。这满朝官员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入了她的眼,准备将之作为朝廷栋梁倚重,若是尚了公主,却是万事休提了。

就是顾铮自己也不会同意。

本朝的公主不值钱,因为不需要去和亲,便没了价值,反倒作为能随时出入禁宫的外戚很有可能干预朝政,因而反倒为皇室所忌惮,因此驸马是不能入仕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略有些志向的年轻人,都不会想着尚主,何况顾铮?

所以她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之前贺卿只会去养寿宫拜见,到咨平殿来,这还是头一回。

贺卿道,“昨儿领了娘娘的嘱咐,我今日已经去坤华宫看过太后娘娘了。”

“如何?”太皇太后立刻提起了精神。

贺卿道,“排解心事,这个要慢慢来,急不得。倒是另一件事,我觉得可以立刻安排。——太后娘娘身边也没几个可靠人,太皇太后怎么不拨一些人过去?”

“哀家身边的人,怕她用不惯,反倒总要提着心,生怕说错做错。她一个孕妇,总是如此,哪里能宽心?”太皇太后说着,又问,“可是那边有什么问题?”

否则贺卿不会特意提起。

贺卿道,“太后娘娘性子太好,难免压服不住下头的人。这时候叫她为这些烦心,反倒不妥。”

“那依你之见呢?”太皇太后问。

贺卿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微笑道,“依我之见,您若是舍得,不如将邱姑姑派过去,叫她照看太后娘娘一阵。”

太皇太后和邱姑姑闻言俱是一愣,对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这……”

“我知道邱姑姑是娘娘身边得力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您对太后娘娘看重不是?有邱姑姑照看着,那牛鬼蛇神自然就都老实了。这般用心,太后娘娘看在眼里,将来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小龙子,自然只会与您亲近。”

太皇太后闻言,不由微微一惊,继而醒悟过来。

贺卿这番话,固然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变相的提醒她:朝堂虽然重要,但张太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这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完了,还要看顾着他长大,将大楚江山交付到他手里。孩子都离不得娘,若张太后对她一味畏惧,孩子必然也受到影响。若是与自己不亲,她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张太后是个柔弱的性子,也没主见,朝堂上的事说不上话,要笼络住她很容易,也不会有任何坏处。

想通了这一点,她不由拍了拍贺卿的放在桌上的手,感叹道,“这一阵子忙得很,顾前不顾后的,许多事情难免疏忽。好在有你提醒,否则哀家真是……”

她顿了顿,拍板道,“那邱姑姑明儿就收拾东西去坤华宫伺候吧。太后和小皇子身份紧要,不可疏忽。”

“是。”邱姑姑连忙点头应了。

她虽然不想离开太皇太后身边,但那也是因为怕从此失去了宠眷。可跟着太后和小皇子,也是为太皇太后办事,而且是要事,自然不必担忧会被忽视。何况……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皇太后如今是这后宫之主,手握着开国以来后宫女子从未有过的权柄。但说到底,这些权柄将来终究是要交还给小皇帝的,她去伺候那位主子,将来的前程说不得会更好。

太皇太后出手,自然不会只去一个邱姑姑,第二日贺卿到坤华宫去时,便见这里遍地都摆满了东西,是太皇太后才着人送来的。邱姑姑领着几个宫人正在清点整理,张太后坐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还算放松,显然邱姑姑的手段不凡。

而那个抱香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不仔细看都找不见人。

一见她,张太后便站了起来,面上带出几分亲近之色,“真师快请坐,我方才正与邱姑姑说起您呢。”

顾学士虽然是个文臣,但身体素质不错,并不像大部分文官那样乘坐车轿,而是纵马奔驰在前方领路,看起来倒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历史上记载,他曾经在大楚国破之后奔袭数万里之遥,辗转几乎整个中国,连横合纵,说服了各地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一同对抗草原铁狼族,将异族拒于国土之外。

或许优秀的身体素质,也是他成功的其中一环。否则光是这遥遥路途,就能让大部分书生折戟却步了。

贺卿现在很矛盾。

一方面她的确很欣赏顾铮,也认可对方的才华与能力,但是那天顾铮轻蔑不屑的眼神,她也始终不能忘却,对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坐在马车上,她掀起车帘,看着跑在车队前方的人,感觉非常复杂。

“真师在看什么?”玉屏见她总盯着前面,忍不住问。

见贺卿不说话,她跟着看了几眼,又道,“顾学士的马跑得远了些,是否要叫人通传一声?既是护卫咱们,怎么只顾着自己?”

贺卿正要摇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该是顾铮没脸见自己,便点头道,“也好,你让人去说一声。虽然是在城外,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这般纵马不太安全。”

她怎么忘记了,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至于压制住顾铮,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里不那么痛快,总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打马追了上去,与顾铮耳语片刻,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马,在原地等候。直到贺卿的马车跟上去,这才驾着马缓缓跟在一侧。

贺卿掀起帘子往外看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顾铮半点没有慌乱,双眸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贺卿轻声问,“到现在顾大人还是坚持那日的想法吗?”

顾铮微微皱眉,没有说话。贺卿便又道,“百姓们自然不想被折腾,但若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便是折腾了些,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会不识好歹,顾大人以为然否?”

这“不识好歹”四个字,显然是在指桑骂槐,贺卿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顾铮低头想了想,笑道,“道理是这般不错,可两个小孩玩耍争斗时抖落的一点食物残渣,于地上的蚂蚁而言固然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然而这两个孩子,谁又真的在意蝼蚁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残渣,翌日却也可能打起来一脚踩死无数蚂蚁。两者俱是无心,蝼蚁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残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话还十分含蓄,贺卿本以为他会有些顾虑。今日看来,这位顾大人的胆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贺卿哼了一声,“焉知小孩就不是见地上有蚂蚁,故意弄掉的残渣?只因为有另一个孩子来抢夺,便以为他们要打架,迟早踩死蚂蚁,难道就是道理?”

不论如何,好处已经得了,却再三疑心,这“不识好歹”四个字,贺卿并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顾铮一个人为民请命不成?

这一回顾铮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一些,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是臣想错了。”不等贺卿高兴,他又道,“但臣以为,两个孩子若能离蚂蚁远些,或是始终和睦相处。虽然没有好处,但也不至于有坏处,于蚂蚁而言或许会更好。”

冥顽不灵!

贺卿意识到,顾铮或许一开始就对她存了偏见,到现在也没有更改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她说得再多,都像是狡辩,他也总会曲解到别的地方去,多说无益。

她怒道,“难道不动不言,才是对的?”

“这些事自然有别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才是正理。”顾铮坚持道。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话里有话,这一回贺卿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表面上说的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实是在讽刺她一个后宫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却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两宫之争。

贺卿这几日也想了许多,此刻脑子转的很快。

说到底,是因为她触碰到了禁忌的权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争,争夺的就是这么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女子勿动”的标签,他们严防死守,决不允许任何人突破限制去触碰它。至于她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谁在意呢?

贺卿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愤慨。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确是一心做实事,也的确做了事,却还是被人误解,这种情绪也就显得越发的浓烈。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后世网络上的吐槽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让贺卿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失笑。这么一打岔,悲愤的情绪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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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卿的车队跟顾铮走在了一起。

顾学士虽然是个文臣,但身体素质不错, 并不像大部分文官那样乘坐车轿,而是纵马奔驰在前方领路,看起来倒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历史上记载,他曾经在大楚国破之后奔袭数万里之遥,辗转几乎整个中国,连横合纵,说服了各地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一同对抗草原铁狼族,将异族拒于国土之外。

或许优秀的身体素质, 也是他成功的其中一环。否则光是这遥遥路途, 就能让大部分书生折戟却步了。

贺卿现在很矛盾。

一方面她的确很欣赏顾铮,也认可对方的才华与能力,但是那天顾铮轻蔑不屑的眼神, 她也始终不能忘却, 对他的人品自然存疑。

所以此刻, 坐在马车上,她掀起车帘, 看着跑在车队前方的人, 感觉非常复杂。

“真师在看什么?”玉屏见她总盯着前面, 忍不住问。

见贺卿不说话, 她跟着看了几眼, 又道, “顾学士的马跑得远了些,是否要叫人通传一声?既是护卫咱们,怎么只顾着自己?”

贺卿正要摇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如今地震的事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该是顾铮没脸见自己,便点头道,“也好,你让人去说一声。虽然是在城外,但沿路也有不少行人,这般纵马不太安全。”

她怎么忘记了,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至于压制住顾铮,但狐假虎威一番,叫他心里不那么痛快,总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打马追了上去,与顾铮耳语片刻,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勒住了马,在原地等候。直到贺卿的马车跟上去,这才驾着马缓缓跟在一侧。

贺卿掀起帘子往外看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顾铮半点没有慌乱,双眸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贺卿轻声问,“到现在顾大人还是坚持那日的想法吗?”

顾铮微微皱眉,没有说话。贺卿便又道,“百姓们自然不想被折腾,但若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便是折腾了些,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会不识好歹,顾大人以为然否?”

这“不识好歹”四个字,显然是在指桑骂槐,贺卿也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顾铮低头想了想,笑道,“道理是这般不错,可两个小孩玩耍争斗时抖落的一点食物残渣,于地上的蚂蚁而言固然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然而这两个孩子,谁又真的在意蝼蚁的死活?今日撒了一地残渣,翌日却也可能打起来一脚踩死无数蚂蚁。两者俱是无心,蝼蚁难道还要因为那一点残渣而感恩戴德?”

上一回他的话还十分含蓄,贺卿本以为他会有些顾虑。今日看来,这位顾大人的胆子,要比她想的更大。

贺卿哼了一声,“焉知小孩就不是见地上有蚂蚁,故意弄掉的残渣?只因为有另一个孩子来抢夺,便以为他们要打架,迟早踩死蚂蚁,难道就是道理?”

不论如何,好处已经得了,却再三疑心,这“不识好歹”四个字,贺卿并不冤枉他。

全天下就他顾铮一个人为民请命不成?

这一回顾铮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一些,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是臣想错了。”不等贺卿高兴,他又道,“但臣以为,两个孩子若能离蚂蚁远些,或是始终和睦相处。虽然没有好处,但也不至于有坏处,于蚂蚁而言或许会更好。”

冥顽不灵!

贺卿意识到,顾铮或许一开始就对她存了偏见,到现在也没有更改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她说得再多,都像是狡辩,他也总会曲解到别的地方去,多说无益。

她怒道,“难道不动不言,才是对的?”

“这些事自然有别人操心,人人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才是正理。”顾铮坚持道。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话里有话,这一回贺卿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表面上说的是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实是在讽刺她一个后宫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却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他可能以为自己在故意挑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两宫之争。

贺卿这几日也想了许多,此刻脑子转的很快。

说到底,是因为她触碰到了禁忌的权柄,如此而已。

上千年的君臣之争,争夺的就是这么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从一开始就贴上了“女子勿动”的标签,他们严防死守,决不允许任何人突破限制去触碰它。至于她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谁在意呢?

贺卿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愤慨。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确是一心做实事,也的确做了事,却还是被人误解,这种情绪也就显得越发的浓烈。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后世网络上的吐槽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让贺卿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失笑。这么一打岔,悲愤的情绪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数千年的男权社会,形成了这种观念与意识,哪里能说改就改?更不可能因为她做了一件事,就突然转变。这样的现实才是正常的。

只不过这件事,又勾起了贺卿之前的心事。

女子的地位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要改变,也同样需要漫长而艰苦的斗争。要不要做这第一人呢?

也许她能做的不多,也无法真正地劈开黑夜,迎来黎明。但是哪怕只是给后来人指明一条路,也是有意义的。或者哪怕失败了,她至少曾经争取过,没让自己就这么憋屈的过一辈子。

别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眼前可以尝试的……

就从这位顾学士开始吧,总有一日要叫他刮目相看,收起那些可笑的优越与傲慢。

这样想着,她便缓声道,“顾学士当真是端方君子,行事无不循规蹈矩,令人钦佩。这‘各安其分’四个字,说得真好。听闻顾学士年少成名,但因为薛相压着,所以在朝堂上一直不显。如今看来,顾学士也当是甘之如饴了。”

要是人人都各安其分,他顾铮此刻就该继续埋没在翰林院里,没有个二十年的时间休想出头。

只需自己打破规则,却要压着别人,真是好霸道的规矩。

饶是顾铮城府深沉,也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但他很快就坦然道,“这是自然。薛相也是为了磨砺臣,臣自是感激不尽。若没有薛相,也没有臣的今日。”

脸皮真厚啊。贺卿发现,跟他比起来,自己还有许多要学的。

第一条就是不要因为别人的话随意动摇自身的念头,对错且不论,当下一定要绷住,否则就是输了。

第二条,朝堂上的事自己毕竟不懂,顾铮就连满朝文武都能独自迎战,跟他争论这些,根本没有胜出的机会。若要压制住他,须得找自己擅长而他不懂的话题。

顾铮不懂的话题……贺卿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自己之前曾经为顾铮可惜过的那五个字:时代的局限。

正好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从两人之间飘荡而过,被车马带起来的气流影响,在空中盘旋着。贺卿便立刻指着那片树叶道,“顾大人可瞧见了那片叶子?”

“嗯?”这话题跳跃得太快,顾铮有些跟不上。

贺卿很满意这个反应,含笑问道,“你看悬空的东西,不论是轻如树叶鸿羽,或重如铁石,最终都会落到地上,这是为何?”

顾铮:???

而一个不能得百姓信任的朝廷,还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其实顾铮本来也打算要救唐礼臣,所以知道贺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他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他看着贺卿,贺卿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但最后,顾铮也只是淡然地收回视线,点头道,“好,这个忙我帮了。”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更省力气。

不过,贺卿可不会主动承认,落人口实,她含笑道,“这怎么能说是帮我的忙呢?顾大人乃是朝廷肱骨,救国于危、维护朝廷的脸面与威严,难道不是分内之事?”

顾铮失笑,“真师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顾大人本来就有此意,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贺卿神色不变,口中淡淡道。

顾铮自然也不会承认,只一笑,将话题转回了唐礼臣的事情上,“真师可有良策?”

“这种事哪有万全之策?”贺卿道,“如今瑞州看似闹得很大,其实还是在看朝廷的应对。这种事绝不能后退一步,当发兵镇之,难道还要与他们讲道理不成?”

朝廷表现得越强势,乱民才不敢擅动。而后再派人前往接应。唐礼臣又不是棒槌,只要有机会,必定能够从府衙之中逃出来。届时少了人质,要解决乱民就容易了。

顾铮摇头道,“如今朝中局势如此,太皇太后只怕不会应允。”

一旦打起来,必然要牵涉到方方面面,对朝廷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太皇太后如今的态度,必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会主动给自己揽这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