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刘牧川忍不住道,“事已至此,唐知州固然有错,但既然是朝廷命官,那就只有朝廷有资格处置他。若是任由一帮刁民随意打杀了,朝廷的威严何在?!”
“话不能这么说。”参政知事汪同上前一步道,“虽说是民变,但百姓们并未失去理智,更未曾在城中打砸抢掠,只是围了官衙,要一个交代罢了。若是一定要救唐知州,反倒激怒了他们,很有可能生变,不得不虑。”
顾铮本来还有话要说,闻言眉头微微一动,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刘牧川和汪同两个人打嘴仗了。一个说得给当地的百姓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势,以后老实些,免得总是生出事端。一个说民为水君为舟,若是罔顾百姓的意志,只一个劲儿的镇压,反而可能会出事。
两边都不肯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贺卿比顾铮晚了一点,才慢慢琢磨出了一点门道来。
刘牧川为唐知州张目,一方面是因为这人是他举荐的,若是唐礼臣有问题,他少不得要受连带责任。如今薛知道要走了,他身为同平章事,就是政事堂里位置最高的一个,本该掌握话事权。若是此时出了问题,就永远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
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他的政治理念本就如此。认为百姓蒙昧,对待他们不能太仁慈,须得时时刻刻打压着,叫他们生不出别的念头来。
而汪同此刻站出来,很显然也是因为他的政治理念与刘牧川相反,同时身为参政知事,也抱着将刘牧川拉下来,更进一步的心思。
但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始终没有表态,而从她的神态间看来,明显是更倾向于汪同那一边的。
是否镇压百姓、是否营救唐礼臣,是如今正在议论的话题,又不是。
牵扯到朝堂斗争,一切的事就都是小事了。
所以殿内这么多人,大部分估计都站在刘牧川这边,但站出来的只有他一个。因为他们还没有沾上这件事,也不愿意贸然站队。
贺卿的眼神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莫名就想起一句话来。
政治都是肮脏的。
这咨平殿里都是军国重臣,可有人真正关心那个被关在府衙之中,危在旦夕的唐礼臣?
下头的人把时间卡得很好,前脚几位宰执进了咨平殿,后脚那个传信的驿卒就被送上来了。
这样紧要的消息,自然不是空口白话就能说清楚的。驿卒取出信物和知州唐礼臣请罪的奏折呈上,这才在众人的询问下,说出瑞州发生的事。
事情的起因,的确是因为汉白两族之间的摩擦。
两族聚居,彼此之间从生活习惯到信仰都不太相同,矛盾自然也是由来已久。
白族人擅骑射狩猎,战力不俗,但瑞州本地的汉人也同样彪悍凌厉,不会让对方讨了好处去。所以这么多年来摩擦不断。但因为都知道对方的实力,也想谋求长远的发展,所以双方都压着,不会让事情真正闹大。
再加上官府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都是和稀泥,只要他们能和平相处,别的一概不管,久而久之,彼此之间多少也有些默契。
什么时候该闹,派多少人去闹,闹到什么程度……这些下头的人或许不清楚,但领头的心里一定门儿清。偶尔有些事情,两族甚至会通力合作,联合起来对付和糊弄官府。
最辉煌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连挤走了三位当地官员,从县令到知州都有。其中一位县令,甚至是死在当地的。
也正是因为那位县令的死,事情有些压不住了,朝廷才觉得应该杀一杀瑞州当地的风气,派了唐礼臣这样的能吏干臣过去,希望他能够为当地带来一些改变。
当时唐礼臣的其实品级还不够执掌一州之地,是刘牧川和先帝力排众议选择了他,所以他的官职是权知瑞州,这是朝廷为能力强而官品低的官员做出的妥协,可见对他的信重。
唐礼臣也没有辜负这种信任,到了那边之后,迅速地审结了张县令的案子。却原来这位倒霉的县令大人,是死在一次两族斗殴之中的。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寸了,两族上百人聚在一起混战斗殴,结果两边儿都没死人,就张县令一个人出事儿了。
虽然瑞州当地的居民一向不服管教,并不怎么将官府放在眼里。但死了一个朝廷命官,这事情有多严重,他们心里还是知道的。因此串通起来,将事情瞒得死死地,只报了个意外身故。
唐礼臣费了不少功夫,从内部分化瓦解了对方的联盟,这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因为事先得到了皇帝的授意,为了避免他无法掌控当地局面,皇帝甚至给了他调遣附近驻扎兵马的权力,所以事情办得非常顺利,唐礼臣不但将涉案人员尽数抓获,还将渗透进衙门里,帮着他们遮蔽此事的内鬼揪了出来,撤职查办。
这件案子本该轰动一时,然而却正好赶上了先帝驾崩的当口,所以报上来之后一直被压着,后来也是草草了结。
然而在当地,上百人被抓进大牢里,却绝不是一件小事。何况被抓的这些人里,还有好几个罪魁祸首,在当地的威望极高。所以他们入狱之后,天天都有人来衙门闹事。后来案子审完,唐礼臣留下了罪魁祸首,其他的人放归,情况也没有改善。
因为犯的是死罪,唐礼臣身为知州也没有处决权,所以等了几个月,得到朝廷批复,便着手将那罪犯移送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