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欺人太甚

顾铮虽然可恶,但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太皇太后不是永远的靠山,前朝也不能只靠顾铮一个人,总得做点儿别的准备才行。

不过,眼下她却还不能摆脱太皇太后,所以贺卿先去了一趟养寿宫,汇报了自己今日出宫的见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存了事所以想得多,贺卿总觉得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态度,不似平常那么热情了。

一直等回到问道宫,她才终于能放松下来,换了衣裳,躺在榻上不愿意起来。

“真师今日的经还没读。”同样改换了道装打扮,充作道童的玉屏十分尽责地上前提醒道。

“知道了。”贺卿叹了一口气,慢慢坐起身,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帮我把经书取来,今儿就在这里看。”要做的事情太多,还不到可以颓丧的时候。

这一晚贺卿几乎没有睡着,一直在翻看那份记忆,反复背诵理解。

她前面十八年的时间一片荒芜,根本没有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唯一读过的书就是《女戒》。这就注定了她在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会吃亏,就像她昨天没能第一时间领会顾铮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贺卿并不服气。她不认为是自己不够聪明,只不过是没有学过这些东西,所以有些跟不上。

为今之计,也只好勤能补拙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紧迫感,因为世上聪明人那么多,力挽狂澜的事,交给别人就可以,她只需要因势利导。但现在想想,别人凭什么听她的呢?

如顾铮那样桀骜的人,凡事必定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听她的指挥。

就算听了,也没准会阳奉阴违,随意糊弄。

上位者没有那么好做,要让下面的人听话,就要先把自己摆在比他们更高的位置上,贤明机变,这样才不至于被别人带着走,不至于忽略的重要的部分,不至于被人糊弄。

她绝不会再让人用那种轻视的眼神来看自己。

熬夜的结果就是一早上都没有精神。坐车前往城郊参加祭祀的过程中,贺卿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然后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临死之前发生的事。

装修成新房的房间里处处都是红色,被烛光映到眼底,不觉得喜庆,反而有种阴森可怖之感。她独自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坐立不安。

那时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对驸马、虽未来生活的期盼的吧?

可是新郎官是被两个大力的仆妇架着进来的,双腿使不上力气的样子,面上扑了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那一份形容枯槁,目光无神。合卺酒没有喝,想来是顾虑新郎的身体。即便如此,一套程序走下来,结束时新郎官也只能倒在床上,出气的多进气的少。

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将大夫请来时,已经连一口气都没剩下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浑身冰冷、毛骨悚然的感觉,始终留在贺卿的心底,不曾遗忘。

贺卿倏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出了一身的汗。

“时候不早,真师是否该回宫了?”顾铮没有回答贺卿的问题,而是道。

贺卿抬起头,对上了顾铮的视线。

对方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在贺卿十八岁之前,见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眼神,从自己身边伺候的嬷嬷宫娥,到偶尔会接触到的各种管事嬷嬷和姑姑们,大部分人看她的视线,就是这样。

一点点轻蔑、一点点不屑。

甚至根本不屑于隐藏,也根本不怕她看出来,因为并不认为她知道了就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尽管她的身份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尊贵,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有一个空壳子身份,实则只能任人摆布。所以没有人尊敬她,没有人看重她,没有人将她当成一回事。

自从重生回来,得到太皇太后的许可,在问道宫出家之后,贺卿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样的眼神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原来没有,只要一个相似的眼神,就能够刺痛她的心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她以为她不恨,原来不是,她只是将那翻滚着的恨意压在了心底,以为不想不听不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那是十八年宫廷生活烙印在她身上的痕迹,哪有那么容易就被除去?

贺卿狠狠咬住唇,才不至于当着顾铮的面,表现出异常来。但笼在宽大的袖子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用这一点刺痛来抵挡心头的异样。

“顾大人所言甚是。”直到确定自己不会泄露端倪,贺卿才缓缓拉开了一抹笑,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微微颔首,起身道,“今日多谢顾大人款待了,告辞。”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顾铮送了两步,目送她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茶具,轻嗤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直到转出了那条巷子,又绕过大半条街,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车帘放下,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自己的表情和动作,贺卿才逐渐从那种强自压抑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

她狠狠地锤了一下车壁,可不但没有将心头的郁气发泄出去,反倒弄得自己手疼。

贺卿握着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口气,莫名的委屈尽数涌上来,迅速浸润了她的眼眶。她连忙微微抬头,不让自己就这么哭出来。

不能哭,哭了就是输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贺卿开始思索起顾铮刚才说过的那一番话。他的话里一定藏了话,只是自己没有听懂。那一点轻蔑,是给她这个人,更是给她的这份愚钝吧?

他说京城百姓经不起折腾,他说升斗小民所求甚少最容易满足,他说朝堂上的事百姓们既不懂也不关心……

贺卿将这一番话在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了揉碎了仔细解读,又绞尽脑汁地压榨自己那一点可怜的政治智慧,终于慢慢品味出了一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