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头破

“留意着吧,哀家也没说一定是这样。”瑶光道。

“诺,臣妾一定私下留意平王的动静,看有谁蓄意接近他。”

“嗯。”

入夜,未央宫恢复了沉静。瑶光坐在刘立的床头,温柔地注视着他酣睡的小身影。

“娘娘,该就寝了。”小石榴上前道。

“小石榴,你说我要不要去求一枚平安符?他自生下来便状况不断,我这心里很是不安。”瑶光抚着他的小脸,轻叹道。

“娘娘您多虑了,小孩子生病是常事,小心照看着就行了。”

瑶光低头,小心用手指描摹着他的脸蛋儿,心里一片柔软。不管前路如何艰险,只要是看着他这甜睡的小脸蛋儿,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在睡梦中扭动了一下,手一挥,拽紧了她的手指。

“乖乖?”她以为他醒了,低声唤道。

他砸了砸嘴,像是回味什么滋味儿,撅着嘴又睡过去了。

瑶光笑了起来,低头亲亲他的手指:“小乖乖,好梦啊。”

秋雨萧瑟,殿内却温暖一片。有如此浓厚的爱意守候,他一定会像那最茁壮的小树苗一样,精精神神地长大。

……

刚躺下便是雷声阵阵,瑶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躺了一刻钟,半点儿睡意也无,她干脆坐起来批折子。

小石榴早已在外间睡熟了,裹着被子,睡得一脸的酣甜。瑶光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剪了一段烛火,专心致志地看起奏折来。

秋风掠过烛火,摇曳出一段温情的时光。

她蘸墨抬头,瞥见了一个黑黢黢的身影。

“谁?”她警惕地放下笔站了起来。

窗户外面,黑影走动,逐渐逼近门口。

她正准备喊人,却见黑影推开了殿门,兜帽下,是一张冷峻的脸庞。

“你来做什么?”她重新坐下,松了一口气。

朱照业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来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窗户外。既然来了,他也就不客气了,大步地走了进来,脱下披风扔在一边,随意地瞥了一眼她桌上的奏折。

瑶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警告之意明显。

“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他轻笑一声,一抬腿,坐在她旁边的榻上。

她重新握起了笔,淡然处之:“你若是来看笑话的,可以走了。”

“没看够怎么能走?”他偏头注视着她,“很辛苦吧?有没有想提刀砍人的冲动?”

有,砍你。

瑶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他:“我骗了你,你欺负了我,咱们扯平。若你还要纠缠不放就请正大光明的来,做这般梁上君子颇让人不齿。”

“正面来……”他笑着重复她的话。

她转过头不看他,继续批复奏折。

“你斗不过我。”

笔尖的墨汁滴落,入木三分。

“可以试试。”她咬着唇说道。

他倾身向前,勾起了她肩上的一缕发丝,轻嗅:“若你想,本王可以成全你。”

天生宿敌,狭路相逢,拼的不是谁聪明,而是谁够狠。

宣室, 一片静悄悄。

朱照业举着怀里的孩子左看右看, 半点儿找不出自己的“影子”,毫无疑问不是自己的种。

小石榴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 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朱照业,生怕他一气之下就将小皇帝摔下来。

“真有你的。”朱照业轻笑转头,看向一头走出来的身影。

瑶光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秋香色的衣裙走来,高贵、稳重、大气,发间的华胜随着她走来的步伐一路摇晃。

她抱过立儿,警惕地看向他:“怎么,要秋后算账吗?”

“本王从不为难弱小。”他伸手去揩拭立儿唇角的口水,那丝毫不嫌弃的模样比他发怒来得更让人恐惧。

瑶光侧开一步, 斜视他一眼:“是吗?那就多谢王爷了。”

“他, 我可以不计较, 你,本王不准备就这样算了。”他擦了擦, 扔开帕子, 一双鹰眼像是在捕捉最肥美的猎物。而她,不巧就是那个倒霉蛋。

瑶光曾说过, 他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一旦被他发现她的谎言,她们母子危矣。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 他是怎么一回来便发现的?

她的疑问来的太不加掩饰了, 他笑着问她:“你好奇本王是如何知晓的?”

她闷声不答。

“这宫里宫外,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休想躲过我的眼睛。”

“不必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能力,如今我是太后,立儿是皇帝,你若是敢以下犯上就别怪我们母子无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装冷静。

他厌恶她这般对他弃如敝屣的模样,而她又何尝不厌恶他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高傲?

“呵。”他笑了一声,短促又讽刺,“那就拭目以待了。”

他抬腿离开,视皇宫如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瑶光紧紧地抱着立儿,浑身都僵冷透了。

“小石榴……”

“奴婢在。”小石榴担忧地看向她。

“是我错了,我不该阻止你杀他。”她双眼通红,是激愤,也是懊悔。

“娘娘,那现在如何是好?”

在他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再下手就很难了,而美人计用一次是意外,用两次就是刻意。

“等。”她咬着唇,上下牙齿发颤,明明是酷夏,却过成了严冬。

接下来,朝局开始变化。

先是有人弹劾秦江纵兵为祸,军纪不严,请太后大义灭亲,出手严惩。而后是瑶光一力主推的废除士族子弟入官世袭制,本来都已经推行下去了,突然又传出寿安伯的儿子未能通过校尉考核,一气之下将自己吊上了房梁,所幸发现及时,未能酿成大错。再来,因着朱照业平息南疆战祸有功,有朝臣立荐封赏他为大司马,掌天下兵权。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冲着她而来。

瑶光知道,他这是在等她求饶,但她岂是那般没有骨气之人?

有人奏秦江,她便下旨停了秦江的差事,请大理寺彻查。寿安伯的儿子入不了禁军,她便举荐他去参加文试,走文官之路。朱照业平息战乱有功,自该封赏,可大司马一职在前朝便已废除,断没有再启用之理,为赏罚分明,她便赐了宣王一座更大更好的宅子,再给他加了封号,而他麾下的士兵们皆晋升一级。如此,兵权不必全落入他的手中,而她也算是犒劳了前方洒过热血的士兵们了。

她憋着一口气不想让人看笑话,整夜整夜的熬,想法子。为安抚家人,她亲自写了信派人送去,请大伯谅解。为平息寿安伯的怨气,她时不时地宣他老人家进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子孙自有子孙福,将门不一定要有虎子,文曲星也能光宗耀祖啊!

未央宫的灯火一日比一日熄灭得迟,她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群狼环伺、内外交困,走得步步惊心。

一入秋,她便病倒了。

“娘娘,国事虽要紧,但您的身子也要爱惜啊。”小石榴跪在一旁劝她早点儿安置,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却还是披着外套坐在案桌前,不发一语地看折子。

小石榴绝望,抬头看高公公,后者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她生来固执,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晨曦乍亮,她微微眯了一会儿,又重新梳妆,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