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嫁入

“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

嘈杂的声音从瑶光的耳朵穿过去,她敛眉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地踏上去。

“夫人小心。”太子地扶了她一把,温柔体贴。

瑶光嘴角一弯,走过两侧的人群。突然,一双黑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自觉地一顿,太子也跟着她放慢了脚步,低头小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瑶光平静的目光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盯着那双黑靴,似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

太子不明所以地朝她看去,余光瞥见了斜前方的朱照业,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太子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手一动,抓紧了瑶光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去。

“吉时快到了,夫人莫再耽搁了。”他喉咙微涩,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仓促。

瑶光就这样被他拉着离开,头上的喜帕晃动,从那飞起又迅速落下的一角中她看清了他的神色。

漠然,冷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眼角溢出两滴不争气的泪水,她告诉自己,他既然无心,自己从今往后也再无眷恋了。

飞起的喜帕落了下来,遮住了她伤情的神色,她跟着太子步入了正厅。

朱照业的目光这才大大方方地落在她的背影上,那红色的嫁衣像是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眼底,搅弄风云。落在袍子侧的拳头暗自收紧,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这肩上扛着的是数以万计的性命,他若还有半点儿主翁之心,就万不该留恋这些儿女情长。

秦瑶光很好,灵动鲜活,飞扬俏丽。他今日没了秦瑶光,他日还会有李瑶光张瑶光等等,他实在不必如此心生徘徊。

心神渐稳,他松开拳头,交握身后,脸上已然是一贯的淡定自若。

旁人见了,心中暗自思忖:这秦女不是说要许给宣王的吗?怎么看着不像啊。

在前厅完了礼,新嫁娘便被送入了内院。

瑶光头上的喜帕不能摘掉,只能被婢女们扶着坐在床沿上,等待着前院的太子归来。

“小石榴,倒杯水来。”她开了嗓,这才觉得嗓子嘶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

小石榴倒了茶水奉在瑶光的面前,道:“夫人先喝着,我去吩咐她们弄点儿吃的来。”

“嗯。”

从天明折腾到现在,水米不进,瑶光也有些乏力了。

房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屋子里安静一片。

若是娶的正头娘子,这屋子里该有长辈和妯娌们热热闹闹地挤做一屋,一方面打趣新妇,另一方面也沾点喜气儿。可瑶光待的这屋子,冷冷清清,看不到半点儿人影儿。

她静坐了片刻,然后抬手便揭了头上的喜帕,随手扔在床榻上。

瑶光抬头打量这屋子,堆金沏玉,闪闪发光,虽珍宝不少,可一看就是盲目地摆放在这里的,见不到半点儿用心的痕迹。那圆桌上除了一壶茶水便只有三四盘冷点心,怪不得小石榴要出去寻食。

直到现在,瑶光才发觉圣人为她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主母轻视,下人怠慢,这就是妾室的日常吧。

瑶光侧身,单手抚过身下的被褥,见上面虽绣着鸳鸯戏水,可那鸳鸯却形单影只,落寞无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嗤。”

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不是那位高贵端庄的太子妃便是她跟前那位嘴毒尖酸的郑嬷嬷了。

可她们也许不知,瑶光答应嫁入这东宫,可从来不是为了风光和争宠的,她想要的,是以牙还牙。想到这里,她龇了龇牙齿,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床边放着的铜镜刚好照出她古怪的模样,她咧嘴一笑,决定就用这对儿虎牙去撕碎那些将她推入如此境地的人们。

自从太子来过之后,瑶光的闺房便解禁了。

“六娘子。”小石榴跪在床边轻轻叫起。

床上的人眼睛微眯,似乎还不适应光线,嗓子带着一丝喑哑:“小石榴……你回来了?”

“六娘子,该起了。”小石榴在一旁拧干了是湿帕子,双手奉给瑶光。

瑶光撑着手肘坐了起来,先是失神了片刻,然后才转头看着小石榴,笑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小石榴叹气:“奴婢贱命一条,不会轻易死掉的,六娘子放心。”

“你这是怪我呢。”瑶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奴婢不敢,只求日后六娘子行事稳重些,奴婢便要烧高香了。”小石榴就是这那般,同样在官妈妈手底下出来的,有顺从听命如小柑橘,也有一嘴毛刺,扎得瑶光哪儿哪儿都疼的小石榴。

瑶光掀被下床,垂着头,一头黑亮柔顺的发丝倾泻了下来,柔光落了进来,衬得那黑发如水光潋滟的瀑布一般。

“再也不会了,你放心。”

她抬头,神色看似平常,眼底却如一潭不被打扰的似水,平静无波,再无往日的灵动鲜活。

小石榴心底一抽,在心里骂了那宣王千百十万遍。

“奴婢伺候您梳洗。”小石榴双手扶着瑶光站起,就像扶着那蹒跚学步的婴儿那般。

瑶光敛下了心神,一脸奇怪地看她:“你今日怎么这般温柔,我怪不习惯的。”

小石榴:“……”

——

四月十五,太子府的聘礼下到了秦府,瑶光扫了一眼便回了房,余下的便交给大夫人打理。

春日阁的小书房里,瑶光让小石榴点了一个火盆,随后便将以往悉心保存的笔墨付之一炬。

火舌卷起了竹简和丝帕,将上面的字迹悉数吞入了腹中。

小石榴侧头看瑶光,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蛋儿泛着不自然地红,双眼亮得与这火舌不相上下。再看向火盆,那里面烧毁的,岂止是才华横溢的诗篇,更是一个少女曾萌动过的春心。

没了,一切都没了。

“小石榴。”她突然扬声。

“奴婢在。”

“不管日后我做了何事,你也一定要像往日那般对我,不要变得跟他们一样。”

小石榴先是点头,而后皱眉不解:“往日……奴婢怎么对您了?”

“嘴下不留情。”瑶光转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小石榴牵动嘴角,咬牙应承下来:“好,奴婢一定记着不给您好脸。”

瑶光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而后扬长而去。

小石榴垂眸,看向那一盆黑黢黢的东西,弯腰捡起一旁的钳子,从火盆里夹出一只熏得不见本色的荷包。它实在是运气好,藏在一堆竹简里面掩盖了自己的身影,其余的丝帕类的都已经粉末了,它却只是被熏黑了一层。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珍而重之地放入了自己的怀里。

这只荷包是六娘子躲着她绣完的,原本该送给那负心人,结果到了却被她以不能与私相授受给拦了下来。早知有今日,当初她应该更坚决一些,让那人完全没有机会走进六娘子的心才对。

——

四月三十,大吉,宜嫁娶。

秦家披红挂绿,欢欢喜喜地将女儿送入了东宫。旁人皆道秦家善于迎合皇家,为了讨圣人与太子欢心,不惜将府上唯一的娘子送与太子做妾,论起来实在是有辱读书人的风骨。而一些知晓内情的人却不禁扼腕叹息,秦女何等风姿,竟然委身做妾,这是何等的世道?何样的君主?

宣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