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义绝

造反?她闭上眼,轻笑了出声。

过了三日,又有旨意下到了相国府。上一次是一巴掌,这一次算是一颗甜枣。旨意上言明秦家长子秦江杀敌有功,镇守边陲得力,圣人特封他为定远侯,并赐府邸一座仆人数名,一应封礼均在安远侯抵京之后进行。

秦家人都清楚,这算是牺牲六娘子换回来的爵位。如果秦家不似今日这般认命,圣人那里定然还有后招在等待未能归家的秦江。

大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在操持瑶光的嫁妆上表现得丝毫不心疼,一沓嫁妆单子,陪嫁的珠宝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只是,那早已备好的大红色嫁衣却是要重新裁剪了。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瑶光待的那间闺房倒是十足安静,安静得让秦家人惴惴不安。

这一日,秦祯刚下朝回来,管家就匆忙进来通报。

“太子殿下来了,就在门外。”

秦祯眉毛一挑,面色无太大波动:“请。”

刘钧也是再三思量之后才登门拜访的,按理说他贵为储君实不该如此放低姿态拜访朝臣,但奈何他心中有愧,加之这秦家不必其他,纵然是被相国大人横眉冷对他也毫无怨言。

正厅前面,秦祯出门迎接:“不知殿下此时造访,某礼数不周,还望殿下勿怪。”

“相公言重了,是孤冒然前来打扰相公清净了。”刘钧面带谦和。

“殿下里边请。”

一迈进门槛便可看见秦府的正厅上挂着一块年久的牌匾,上书“齿德可风”,意为赞扬秦家先祖高风亮节、德行端正,此乃大晋开国皇帝御笔,非寻常家族可有,传至秦祯这一代已历经四朝更迭。

两人落座后,刘钧复起,双手贴掌,弯腰见礼:“相公请受孤一拜。”

秦祯匆忙起身相扶:“殿下这是何意!”

“六娘子的事,是孤对不住秦家,孤深感羞愧,不敢再面对相公。”刘钧面带愧色,毫无纳妾之喜。

秦祯面色如常地扶起太子,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臣者自当顺从。殿下不必觉得对不起秦家,说到底是六娘与殿下的缘分,想来缘分二字天定矣,你我也不能更改。”

闻此言,刘钧心里愈发不安,他到宁愿相国大人对他冷言冷语也好过这般让人心生不宁的“逆来顺受”。秦六娘乃秦家孙辈唯一一位娘子,如今委身作妾,即使是太子的妾室,仍然算作是折辱。

圣人这一招,不仅将宣王与秦家联姻的路给切断了,也为太子树了一位劲敌。某一时刻刘钧也会狐疑,圣人到底是想保他还是想废他?就拿今日这招棋来说,表面上是将他和秦家绑在一起了,但这手段着实恶劣,且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秦家女纵然嫁入了太子府,但秦家一定为东宫驱使吗?

近来刘钧一直在东宫惴惴难安,今日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惶恐上门请罪来了。但观相国大人的举止,似乎并没有与他“冰释前嫌”,神色自若之间倒是有几分让人揣摩不透。

“孤冒昧问一句,可否让孤与六娘子见一面?”刘钧小心翼翼地观察秦祯的神色。

秦祯稍稍一怔,而后如实告知太子:“六娘子心中有结,殿下此时与她见面怕是……”

“无妨,只要六娘子愿意见孤,孤任打任骂。”刘钧吐出一口气,仿佛心中压住的大石头挪动了几分。

他实在是怕了这位琢磨不透的相国,若能让瑶光打骂出气他心里也算是好受一些。

瑶光被带走了,临走之际她突然转身抽出了朱照业书房的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

“刺啦——”

衣裙的下摆被锋利地刀刃划破,一块布料从裙衫下摆脱落在地,其意味不言而喻。

“哐铛!”

她看着他,眼神带着一股冷冷地决然,随手扔下剑,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朱照业目送她远去,双腿像是钉在地上一般,没有跨出半步。对于他来说,半步也好一步也罢,如果不能彻底地留住她,那不如就让她这般离去,像她给他的那一刀一样,来个痛快。

见他没有动,旁边的人捡起地上的宝剑就要重新挂回墙上去,却听见主子开口:“不用挂了,找个盒子安置它吧。”

和人一样,曾经最得意的宝剑也躲不过被“深藏”的命运。仆人握着这把曾经是宣王头号心头好的宝剑,点头称是。

——

瑶光被禁足了,房间里所有看似危险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身边还有一个随时随地看着她的小柑橘。至于小石榴,她因配合瑶光出府而同样被罚禁足,主仆短时间内不会再见。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大吵大闹,但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却出奇地安静。

秦祯下了朝回来,官服还未换就站在了孙女的房门前,看起来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如同瑶光知道阿翁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一般,秦祯也知道,他这个天生反骨的孙女不会想听他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事实就是如此,秦家这把大伞,罩不住她了。

祖孙二人隔着一道房门,谁也没有开口。

“她吃了吗?”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守门的妈妈。

“吃了,用了小半碗粥。”妈妈老老实实地回答。

秦祯点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了。

兴许是夜色昏沉的关系,妈妈朝相公的身影看去,忽然觉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萧瑟。

“娘子,相公走了。”小柑橘扒着门缝说道。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床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大锁被人从外面打开,秦大夫人进来了。

“瑶光,听说你晚间只用了一碗粥,再用点儿宵夜吧。”大夫人的身后,是挽着食盒的婢女夏兰,她将食盒里的点心摆了出来,最后拿出了一壶酒。

大夫人摆摆手,所有人都出去了。

“你不理相公和你阿父,但总得跟伯娘说两句吧。”大夫人坐在圆桌旁,侧头看向影影绰绰地帘子后面。

纱帐浮动,她穿着一袭紫色的宽袍走了出来,头发未束,妆容未点,就这样光着脚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