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寿宴

“噤声。”双髻少女旁的女子淡然地扫了她一眼,警告她,“今日是祖母寿辰之日,你敢闹出什么事情来别怪父亲用家法对付你。”

双髻少女抿唇,似乎是被家法震慑,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今日既是老太太的寿辰也是乞巧之日,未免各位枯坐无趣,嫱儿特地为各位太太小娘子准备了嬉耍的项目,不知各位可有参与的兴致?”见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拉着别人家的姑娘说话,江太太微微一笑,立马抛出了吸引大家的话头。

“自然,江家的大娘子最是有趣了,她安排的玩乐项目咱们定要参与!”

“对,江姐姐才思敏捷,不知又会出什么有趣的点子!”

一呼百应,大家纷纷将目光从瑶光的脸上撤了回来,改而追捧起江嫱来了。

江嫱抿唇轻笑,目光忍不住在瑶光的脸上走了一圈,然后才对着众人说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儿法,逗乐而已,诸位要是有兴致的话不妨移步花园?”

小娘子们年纪相仿,聚在一起不爱听太太们寒暄,江嫱这话无疑是将她们解脱了出来,个个推攘嬉笑着朝花园走去。

“六娘,有兴趣同往吗?”待小娘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江嫱落在最后,笑着看向瑶光。

虽江嫱一向阴阳怪气不受瑶光喜欢,但此刻她无疑是感谢她的,再和江老太太聊下去她瞌睡都要冒出来了,可不敢再久留了。

“自然,同去,同去。”她拎着裙子站起来,笑靥如花地朝江嫱走去。

江嫱脸色微微一动,侧过头,像有意忽略她脸上的容光似的。

秦家六娘,容貌过人,京都大半男子都臣服于她的裙下,不可谓不风光。而她作为与秦六娘同岁的人,很难不去在意她的衣着装扮、言行举止,即使秦六娘今日识趣地未在衣着上抢去她作为主人家的风光,但只要有她那张艳光四射的脸蛋儿在,还需要用衣裳首饰来说明什么吗?

江嫱虽亲自邀请了她,但见她一来,众人隐隐有隔离她的意向,她心里爽快极了。

“咳,妙妙,不如你和六娘一组?”江嫱道。

江妙嗤笑:“凭什么,又不是我没人要!”

“妙妙!”江嫱语气稍厉。她虽然同样不喜秦六娘,可绝不会在这般场合不给她脸,这不是江家女子所受的闺训。

瑶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江妙对她的厌恶,或者说她知道了可她不在乎。她笑着道:“玩儿什么游戏?我一个人一组可好?”

江嫱道:“投壶,以命中率高的一组为胜者。”

“这个简单。”瑶光轻笑,伸手朝一旁的仆人道,“只要是箭矢数是一样的,你们为一组,我为一组,公平得很!”

明明是以多欺少,可她说的云淡风轻,倒像是她占了不少便宜似的。

“秦家姐姐真是自大,咱们可有不少人呢。”有人在后面抗议道,“难道秦家姐姐就这般看不起我们吗?”

“咦,不是你们不愿意和我一组的吗?怎么成我的错了?”瑶光咋舌。

“那……”率先开口的那人嗫嚅道,“谁让你一贯目中无人的,不讨人喜欢也在常理中……”

“什么?说大点儿声。“瑶光侧耳,作倾听状。

坏话不要当着人面儿说,即使说了,第一次可以算作是无心的,再重复可就没意思了。

“好了,既然六娘想玩儿点儿刺激的,咱们就陪她吧。”江嫱出来打圆场,她挥了挥手,仆人们送上箭筒,“每筒十支,咱们各三筒,命中数多的为胜方,如何?”

“甚好。”瑶光接过箭筒,随意抽出一支羽毛箭把玩。

江嫱见她似乎玩乐心态颇重,一点儿也不在乎输赢的样子,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精心安排的玩耍项目,不让大家宾至如归也就罢了,若让秦六娘风光了去,她今晚都甭想安睡了……江嫱振作精神,率先站出了队列。

“如此,我就先来献丑了。”

元康十三年的春天来得尤其的迟,待柳树抽了条,河头破了冰,这春意才不慌不忙地落下脚步。

今日是三月初三,既是女儿家出门乞巧的上巳节,也是江家老太太六十整寿的日子。一大早城外施粥施米的铺子就依次摆开了排场,热腾腾的米粥冒着香气,一勺子下去尽是干货,比朝廷赈灾时的米粥要来得实惠得多。

江家虽发家较晚,但如今的江家掌舵人江和乃是陛下钦点的右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故此,至江和这一代之时,江家已然晋升为大晋朝真正的豪门贵族,其做派风度,不次于秦、周二家。

今日江老太太做寿,江府自然是门庭若市、川流不息,纵然是见过世面的京都也比往日也更燥热了几分。

“驾!驾!”

马蹄溅起灰尘,街道两旁的人群纷纷往后退散,生怕一个不留神丧身这畜生的脚蹄子下。

“哎哟——”人群往后撤的同时,一位站在后面的老太太不慎被人挤着了,脚下一滑,扭了脚筋。

“哎,这不是徐婆婆吗?还愣着做啥呢,快扶人起来啊!”

被人这样一喝,站在老婆婆身旁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人扶了起来。

“快送医馆!”

“哪里用得着花那冤枉钱,我家里有草药,剁碎了敷上就得!”

“造孽哟,这大街上的,不是不准骑马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没看刚刚马上的人是谁?快闭上你的臭嘴吧!”

红枣马,半大少年,鲜衣狂放,不是江家的幺子是谁呢?

众人缄口不言,不一会儿,城门聚集的人渐渐散去,独留那徐婆子背篼里滚落出来的几枚熟果子还留在原地。一瞬间的功夫,角落里冲出一位衣着肮脏的小乞丐,三下两下将果子包在衣兜里跑走了。

京都的大街仍然热闹着,可这热闹里面有多少是真欢喜有多少是强装欢喜,估计只有这些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一辆挂着铃铛的香车从旁经过,若有似无的檀香从里面飘溢了出来。一阵清风拂过,香车的帘子被吹起了一角,里面的人露出了下半张脸蛋儿,朱唇轻扬,声音清脆。

“狗仗人势。”

刚巧就在香车旁的小贩错愕抬头,此时纱帘回落,一丝不漏地遮挡了里面的景象。小贩皱眉挠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离京都不远的山头上,两匹棕色的马儿并肩而立,它们低头吃草,丝毫不在意背上的人在聊些什么。

“看到了吗?”一位身穿藏蓝色衣袍的男子朝旁边人看去,他眉目深刻,鼻梁高挺,似有胡人的血统。

“看到什么。”回答他的人声音沉厚,半张脸融入了晨光里,映得他面容模糊不清,有些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当权者肆无忌惮,民众忍气吞声,而你们这些附庸在皇权下的贵人们则选择一贯的视而不见……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陈愚之似乎并不担心说这样的话会得罪眼前人,也不担心他转手卖了他去。

“愚之,若你有何想法不如告诉哥哥,哥哥纵然势单力薄,也愿助你一臂之力。”朱照业转头,背过太阳,面容在此刻清晰了起来,他嘴角含笑,端的是一派沉稳淡定。

陈愚之带着胡人的血统,故而高大威猛,面容深邃,为人也带着几分霸道的气势。在他一旁的朱照业乃是彻彻底底的中原人,虽身躯不必陈愚之庞大,但背厚腰正,面相大气,眉目间夹杂的一股凛然之气更是少见。故而,与他较之,陈愚之倒像是护卫跟班了。

“兄长不必打趣弟弟,弟弟才疏学浅、不善权谋,若要报家族之仇,惟愿以兄长鞍前马后。”话已至此,陈愚之跳下马背,撩袍跪地,双拳抱于朱照业的面前。

若是让他属地的百姓知晓,称霸一方的淮阴侯也有跪下求人的时候,那真是眼珠子都要掉落出眼眶了。

“愚之。”朱照业侧头看他,眉毛稍皱。

话已出口便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陈愚之抱拳,稳声道:“愚之不信兄长从未抱有问鼎逐鹿之心,只待兄长一声令下,愚之愿倾全族之力相助。愚之只盼兄长用心筹谋,他日成就大业之时能了却弟弟亲刃仇人之愿。”

不知何时,一派明艳的阳光突然就躲进了云层里,山头暗淡了下来,面前的京都也变得有些灰蒙蒙了。

朱照业周身的气息都沉淀了下来,让人有些揣摩不透。

陈愚之虽有九成的把握,但只因仍有那一成在,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来京都之前,他曾和家里的谋士商议再三,若宣王并没有抱起事之心,那么今日他这番话便会成为日后的一根刺,随时随地会扎向他们自己。临到刚才他还有些迟疑,死他一个不怕,怕的是将淮阴侯府一齐拉入水中,那么报不了杀母之仇事小,连累陈家满门覆灭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