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肆章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是脚步声,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 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 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 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 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 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 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 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 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 倏忽一抬眸, 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 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