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二章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项桓知道她从小就安静,许多时候不那么爱说话,也就不明白眼下的不吭声是个什么反应,他眸中带了几分无措,张口便问:“你还生我气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反省下来,虽仍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简单点想,就当全是他不对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偌大一个问题直白抛在面前,宛遥一时竟难以应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先看看你手上的伤。”

项桓由她拉过胳膊,适才咬得不轻,肌肤间的牙印渗出暗红的淤青,他倒是不在乎:“上回让你那么一搅合,最后也就没去砸梁华的婚宴。听说他娶了侯爷的外甥女,连大将军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小子现在活得可好了,成天上蹿下跳的在都察院那儿挑我的刺儿。”

心里想:这下你总该高兴点了吧?

然而悄悄瞅她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项桓着急地磨了磨牙。

伤药、纱布,宛遥随身携带,不多时就给缠出了朵花,他忽然一顿,手摸到腰背掏出一个东西递在她面前。

那是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宛遥几乎是一望,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量面具!”她把项桓的手丢下,捧起来欢欣地翻看。

这等同于是参加无量山庙会的请柬,做得精致又漂亮。

听说每一个走在山梁镇上的人,脸上都会挂着这么一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相见互不识,很有些前朝鬼市的味道。

见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桓凑过去,“喜欢吧?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今年庙会人多,这么一个得十片银叶子。”偏偏人家还不肯卖,最后用了一枚玉扳指换的。当然这就不必告诉她了。

宛遥新奇地玩了个够本,转来冲他点点头。

项桓斜睇她一眼,散漫地弯起唇角,“这会儿开心了?嘴巴噘得那么高……”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 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 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 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 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 另一条悬在半空, 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目之所及, 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 虎豹营有操练, 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 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 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