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嗯……稍等,排队到我了。”
白岐玉把手机换到左手,点了三菜一汤。
霍传山的安利没错,桦林湾三楼的教职工餐确实不错。
肥美多汁的泡菜肥牛卷,金枪鱼沙拉,葱爆羊肉,还有一碗杨枝甘露。主食则是热腾腾的芝士意面。
他端着盘子,在临窗的单人圆桌上坐下,抬起手机给霍传山看菜色:“喏,我听你的安利,来吃桦林湾了。”
“好,”霍传山很温柔的说,“不够的话再点一份。南窗口的炒排骨也不错的,我记得你爱吃。”
“……说的我饭量很吓人似的。下次吧。”
霍传山倒没有揶揄的意思,最近,白岐玉的饭量水涨船高,一顿饭能吃两倍甚至三倍的霍传山的分量。
他的胃口好到什么程度呢,一向喜爱甜辣口的他,现在连咸鲜口也能接受了。甚至从来不碰的炸虫蛹、知了猴等,也萌生了“尝尝味道”的欲/望。
按理说,人的胃口会根据饱腹程度递减,可白岐玉不,无论是半饱还是已饱,他的食欲就像无底洞一般,想把所有看得见的食物塞进嘴里。
大口咀嚼、吞咽,塞满饥肠辘辘的肠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食物滑过喉咙时产生无比的满足感。
这俨然是不正常的,白岐玉一度质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暴食症。
霍传山安抚他,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二人阅读了氟西汀和喹硫平的说明书,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是副作用。
最下面一行小字说,“发胖”“食欲增大”是正常现象,如果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再联系医生。
白岐玉也就释然了。
霍传山还很发愁呢,说食欲好了,怎么没解决你的挑食问题呢,给你吃蔬菜还是像上刑一样,感觉你应该很爱吃蔬菜的啊。
白岐玉翻个白眼:“我很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我爱吃蔬菜……”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霍传山。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直觉?”
“那你的直觉太不准了,”白岐玉笑了,“我从小就超级讨厌吃蔬菜。我受不了草腥味儿,一吃就想吐。”
二人就“草腥味”到底是什么味儿展开了一番辩论,最终以霍传山全败为结尾。
毕竟霍传山自己也不爱吃蔬菜。两个肉食动物谁也别说谁。
霍传山的徒弟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好像是发现了珍奇物种。
霍传山无奈的笑笑:“小孩子第一次现场调研,活泼的很。”
白岐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莞尔:“我承认我后悔没跟着去了。我研究生那会儿可没这么有意思的活动。”
“下次也不晚。”
“还有下次?你们研究历史的,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原来是户外系的文科生啊?”
“是啊,”霍传山笑着说,“我身上的肌肉真的不是花架子。”
“我信了……”
听着视频那段热热闹闹的交谈声,丛林里风掠过树枝、静谧又平和的原始韵律,白岐玉的心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他突然说:“怎么办,霍教授……你才走了五天,我怎么就有点想你了呢?”
许是没料到白岐玉会这样说,一向出口成章、能言善道的霍教授,竟迟迟都没能出声。
视频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霍传山的俊朗深邃的侧脸突然闪成了后置摄像头,是一片黑漆漆的草地。
白岐玉笑了:“怎么把脸藏起来啦?”
“你这样……”霍传山迟疑地说,“我会忍不住现在就回去的。”
白岐玉无声的笑了一会儿,微红的耳垂一闪而过,也把前置摄像头关了。
“好啦,不逗你了,你认真‘调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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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被你说的有点心动,我今晚就尝尝南窗口的炒排骨……”
“好。”
二人谁都没说再见,也没人主动挂断。
白岐玉走到南窗口,刷卡等餐。
白皙的脸止不住的发烫,心思游离天外。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那句话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他轻咳一声,又轻轻的说:“教授先生可别想歪啊。我说的想你,是想和你讨论书籍……”
“嗯。”
“齐鲁大学的校图书馆真是宝藏,我找到了许多好书,却找不到陪我聊的人……这种感觉你懂吧?”
“懂。”
餐点到了,看着令人食欲大动的炒排骨,白岐玉第一次没有产生狼吞虎咽的欲/望。
小圆桌上的吊灯是一颗镂空的五角星,光影是罗曼蒂克的一片碎影。
他端着盘子,很慢很慢的朝那片梦幻走去,慢到霍传山可以听清他的每一个脚步。
许久,餐盘放在小圆桌上,碎影被揉碎入美好,白岐玉轻轻的说:“那,我挂咯?”
“嗯。”
“……一定注意安全。”
“你也是。”
当晚回去时,坐在夜班公交上,白岐玉仍抑制不住的回想晚餐时的插曲。
怎么就这么说了呢……
他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视线很凌乱的垂在车窗底部,看着人行道的方砖一片一片的掠过。
神游天外的下了车,走进黑幢幢的崇明小区,白岐玉才清醒了一些。
他突然看到,单元门旁,通往一楼储藏室的岔道口处,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高一胖,嘴里谩骂着,动静还挺大。
走进了一看,是奥尔波特神父和劳傧。
劳傧嘶吼着“丢了”之类,好像是怀疑神父偷他东西。
神父骂不过他,一串地道的伦敦腔国骂,什么“操您mother”,什么“fuxk您妈”的。还说什么“丢了就是你不配有,大~傻逼”,在那中英混杂的吵,听着很是啼笑皆非。
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白岐玉懒得劝架,一口气上到二楼,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聊天声。
是二楼的两个打工仔,开着音响打游戏。大嗓门儿透过墙传来:
“……傲气什么,还乔迁礼……装你妈的逼呢,送蛋糕有个屁用。”
“就是,还不如直接给钱呢。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
“东子,你说那俩人是不是基佬?他俩竟然拉着手走路!”
“操,你别恶心我!”
“你不觉得那个小白脸长得比女人还骚?哎,要让你去搞,你硬得起来不?”
“……关了灯应该也行。”
“哈哈哈哈!”
白岐玉听得气血上涌,他上前就要踢门理论,猛地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他愤怒回头:“你他妈谁……”
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白岐玉愣住了。
是林明晚。
“别去,”她沉声说,“和那种虫豸讲道理,不觉得掉价?”
白岐玉深呼吸了几次,仍无法压抑愤怒。他挑衅的说:“议论你的次数不一定比我的少,你能忍?”
林明晚却仍神情淡淡的,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议论又如何?会让我少块肉吗?”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力道竟是出奇的大,把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推着朝前走。
“能亲耳听到虫豸的议论……听到虫豸口中的自己,不也是一件少见的阅历?”
女孩的还在变声期的嗓音低沉喑哑,意外的有种安抚的意味。
一直走到三楼,看到昏黄楼道灯下,灰尘纵横的301的门牌,白岐玉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这几日都住在霍传山那儿,怎么回了自己的家?
都怪他该死的好奇心,当时他只是想看清一楼打架的是谁……
白岐玉回头去看林明晚,后者正站在楼道灯的死角,楼梯口拐角处,像一只瘦削而沉默的影子。
“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
“嗯。”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一个疑问。
“那天离开前,你为什么要用哑语说‘你怎么来了’?”
孰料,林明晚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你看错了。我不会哑语。”
“你那套手势非常标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那你呢?你如何证明你会哑语?”
触及伤痛,白岐玉一瞬失语:“我……”
两个心怀秘密的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彼此都还没那么信任对方。
许久,白岐玉手机铃声响了,好像是打扫房间的钟点工阿姨到了。
他顺势转移话题:“抱歉,我先走了……你不回家吗?”
林明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我看着你进家门。天黑了,这里不安全。”
这句话由一个高中生,还是产生过矛盾的人口中说出,是很奇怪的。
白岐玉觉得荒谬的可笑,又转念一想整层楼的邻居们都是这副怪德行,就释然了。
他不想和她交流了,掏出钥匙,去开301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