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于垣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龙秋秋一愣。
然后皱起小眉头，脸颊微鼓，略带不满地仰着脑袋瞅他。
不要她陪就不要她陪嘛,还笑她是怎么回事。
笑话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陆于垣轻咳一声清嗓,无奈道：“你这么小的小朋友,没想到还挺喜欢钱。”
龙秋秋想了想,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便认真点头：“我喜欢钱。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又补充道：“而且我还要养糊糊的。”
糊糊要吃肉,肉又好贵的,那就要更多更多的钱了。
当然,如果可以,龙秋秋还想攒很多很多钱——光是放在那里,她就可以很开心。
陆于垣好笑：“哦？”
龙秋秋：“……”
她瞪着陆于垣,再次鼓起了腮帮子。
龙秋秋瞪了几秒，又觉得自己是个大方宽容的小朋友,才不跟陆于垣计较，于是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要去吃饭了。”
赚不到钱就赚不到钱吧……哼。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吃完饭她还有事情要做呢。
这么想着，龙秋秋又有点心虚地瞟了眼边上的院长,步子下意识急匆匆地就要往餐桌那边迈——
陆于垣见状便伸手，想故技重施把龙秋秋拉回来……迎接他的却是响亮的一下“啪”。
陆于垣的手背上顿时浮现出一击深红的爪印,顺带拖出三道抓痕。
他动作微顿，抬抬眼皮，隔着龙秋秋的后脑勺，跟直起身体、半趴在龙秋秋肩膀上盯他的黎钦玄对视一眼。
陆于垣复又半阖下眸子，看了眼手上这道深深的血痕。
他：“……”
差点忽略了这只吃兔子的凶狐狸。
离得近的江甜惊叫出声：“呀。”
她有点被吓到，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了灰狐狸好几眼,心底一阵后怕。
其实之前狐狸对崔胡文出爪子的时候，江甜就有被吓到，但那时候气氛本来就很凝重胶着，她根本不敢有什么反应。
直到现在，江甜才意识到之前自己去摸它，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狐狸是有多爪下留情了。
一边的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安抚性地摸摸江甜的头，说：“别怕，没事，啊。”
未知前路的她，如今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几个孩子了。
院长如今对陆于垣和龙秋秋的感官都很复杂，如果不是龙秋秋跟崔胡文起了冲突，如果不是陆于垣凭空冒出来……但，她又知道，错的是自己和崔胡文。
事已至此，也只能尽量过好剩下这不知道还有几天的安生日子了。
江甜还是头一次被院长这么亲密地哄，有些受宠若惊地红了脸，闷闷“嗯”了一声。
院长牵着江甜，把她送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把人送回去后，她就有些疲惫地离开了餐厅，准备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江甜的位置就在余可可旁边，余可可看看江甜，又看看那边被陆于垣拉了回去的龙秋秋，抿了下唇，凑过去悄悄说：“你也觉得龙秋秋很讨厌是不是？”
“你看，她都故意吓你。万一那只狐狸把你伤了怎么办啊，多危险。”
江甜迟疑张嘴：“啊？”
她带点疑惑地看向余可可，也压低声音：“也、也还好吧。那只狐狸是凶了点……但也不是龙秋秋让它抓人的呀。”
“你！”余可可见江甜不识相，脸蛋有些涨红，“你就非要站在龙秋秋那一边是不是？她又不跟你玩！”
“算了，我懒得跟你说！”
说完，不等江甜反应，就气恼地扭过头，不跟江甜说话了。
那边的陆于垣没怎么在意黎钦玄这副似乎是“护犊子”的姿态。
龙秋秋后知后觉糊糊好像又发动攻击了，连忙把小狐狸抱紧，小声说：“糊糊，这样是不对的。”
黎钦玄刚想竖起来求表扬的狐狸尾巴一僵。
龙秋秋瞅瞅陆于垣那只手，才继续道：“咱们不能随便打人的……只能打坏人，知道吗？”
黎钦玄歪歪脑袋，狐狸耳朵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兴致不高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龙秋秋的手臂。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它不理解，它想不通。
……难道这只老兔子还不够坏？
小狐狸不吭声了，龙秋秋就仰起脑袋，很有责任感地说：“对不起，糊糊抓了你。它知道错了，我帮它给你道歉。”
陆于垣扬眉：“口头道一句歉就算了吗，小朋友？”
他故意扬起那只受伤的手，对龙秋秋挥了挥，笑着刁难：“‘对不起’三个字，我想，谁都会说吧？”
龙秋秋呆了呆。
这一瞬间，陆于垣现在的形象似乎跟刚才刁难她的崔胡文重合了。
龙秋秋偷偷在心底想：怪像个坏人的。
这样糊糊抓他好像也挺正常了。
她鼓起小脸，说：“那你想怎么样？”
“你、你……”龙秋秋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没能想出什么解决方案，就只好道：“我没有道歉的礼物给你，你想要什么？”
陆于垣垂下了受伤的那只手。
而后另一只手摸摸口袋，还好，还有两张现金。
陆于垣在龙秋秋不解的视线中递出两张一百元，温声道：“那这样，你可以陪我去吃饭了吗？”
“既可以道歉，又让你赚了钱，应该不算亏吧？”
龙秋秋茫茫然地睁大圆眼。
她踮脚瞅瞅这两张百元大钞，却是摇摇脑袋。
陆于垣微怔，而后笑了。
他说：“如果你觉得这个钱太多，不用……”
却听龙秋秋认真道：“我没见过长成这样的钱，我要硬币，一块钱或者五角钱的纸币也可以。你不能骗我的。”
陆于垣：“……”
连陆于垣怀里的小兔子都跟着愣了一下，随即就开始恨铁不成钢地嚎叫。
——“吱！吱吱吱吱！”
——这可是两百块！比一块钱五毛钱多多了！
同样不太懂金钱具体含义的黎钦玄有些莫名地瞧了眼兔子。
它晃晃尾巴，想，等它以后有钱了，就拿硬币给龙秋秋堆两座硬币山。
一座一块钱的，银灿灿。一座五角钱的，金灿灿。
龙秋秋肯定会高兴。
陆于垣面不改色地把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子按住，而后看着龙秋秋一本正经的小表情，无奈顺从道，“那你先跟我走，我的司机身上应该还有一些零钱。放心，说好的钱不会少你的。”
龙秋秋仰着脑袋眨眼：“真的？”
陆于垣耐心颔首：“自然是真的。”
龙秋秋立刻扭头就往餐厅门口迈腿：“那咱们赶紧走吧！”
陆于垣唇角勾着笑，对餐厅内的其他小朋友们礼节性点头示意过后，才跟着走出去。
餐厅内的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他们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这个大人对龙秋秋的亲近了。
而且又是哄又是掏钱的，就只是想让龙秋秋跟他一起出去吃一顿饭。
小朋友们默默地把视线投注到自己面前的馒头和青菜汤上，胃口都不是很好。
有人憋了半天，干巴巴憋出一句：“龙秋秋不会真的要被领养走了吧？”
孤儿院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家庭来领养孩子了。
因此，难得来了这么一个，还似乎对平常被他们冷落的龙秋秋格外青睐，他的话就不自觉带上了点羡慕和酸味。
正生江甜闷气的余可可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
余可可的脑中一下子就浮现了昨天男人在豪车上下来、样貌不俗礼仪得体的样子。
这样的人，家里环境肯定不会差。跟孤儿院肯定不是一个层次的。甚至比普通的领养家庭都要好上不少。
余可可是个善于观察环境和细节的小朋友。
她四岁来的孤儿院，现在过去了一年半。在父母双双死于车祸、并留下一堆外债被亲戚避而不及之前，她躲在角落里，看了整整四年的家庭争吵和暴力。
抽烟、喝酒、赌博，都是她父母的常态。
余可可无意识地就学会了怎样让自己得到更好的生存，也迫切地想要得到周围人更多的关注。
同时，从那样的家庭转入这样破败了孤儿院，余可可也比其他小朋友更懂得物质保障的重要性。
她作为半途插进来的小朋友，却比龙秋秋这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小朋友要跟大家融合得好。
余可可觉得自己会比龙秋秋更是个好的领养对象。
所以余可可忍不住就想：真的要让那个人就这样领养走龙秋秋吗？
让一个这么好的家庭领养走龙秋秋？
……龙秋秋懂什么？
她会珍惜这个家庭吗？
余可可低头，整个人都有些怔怔的，捏着馒头的手不自觉用力，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捏成了小团。
她又想：龙秋秋有什么好的，不懂礼貌、没有眼力见，不跟其他小朋友玩。还一直带着那只会随便伤人的狐狸……就刚才，还抓了那个人呢。他都不介意的吗。
想着想着，余可可听到一个小朋友小声说：“没想到我们里面被挑走的居然是龙秋秋。”
孙洛沉默了一会儿，接话道：“……没什么好意外的。龙秋秋比我们都小，正常家庭都会喜欢小一点的孩子。而且她长得又不丑，就是有点像混血。”
其实孙洛一直想不通这几年怎么就没有人看上龙秋秋。虽然龙秋秋不跟人玩，也总喜欢一个人往外跑……但相貌确实是小朋友里最好看的。
孙洛是整个孤儿院最大的小朋友，见过不少来领养的家庭。
他更小的时候，孤儿院还没现在这么破败，往来的家庭不算多，却也不太少，他也曾被几对和蔼的夫妻单独带出去聊过天，只是最终都没有被选上。
随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被叫出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孙洛当然意识到了领养人的倾向和偏好。
喜欢乖的，喜欢小的，喜欢漂亮的。
另一个小朋友迟疑应声：“那、那如果我们还没有家庭来领养的话，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就没有家庭要了？”
孙洛撇撇嘴，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有书读、以后长大了有出息，有没有家都是一样的，我们可以赚钱回来让院长奶奶过好日子。”
“对哦。”
几个小朋友们顿时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展望。
“那我长大了要买个大房子，以后大家一起住，一人一个大房间，还要有大大的餐厅！”
“那我长大了要买一间蛋糕房，以后大家想吃蛋糕的时候就随便吃！吃多少都可以~！”
“我我我！我以后盖学校！嘿，厉害吧~！我要让所有小朋友都上得起学！”
余可可听不下去了，猛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端着自己的碗就往外边大步走。
“——余可可？”江甜惊讶看她，“你这就吃好饭了吗？”
江甜能看到余可可碗里的青菜汤还剩了大半碗，馒头也剩了小半个，忍不住就有点心疼粮食，却也不好意思说，只问，“你吃饱了？”
余可可试图遮掩自己的情绪，脸色却依旧不太好看，只点了下头，说了句“我胃口不是很好”就离开了。
江甜讨了个没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挠头。
怎么余可可的心情说坏就坏。
她又迟疑低头瞅瞅。
这馒头和汤……也没难吃到那种程度吧？
*
陆于垣带龙秋秋去的地方是个中高端的早茶餐厅，大厅里的人不少，却不喧哗，聊天也是低声细语，并不吵闹。
陆于垣要了个雅间。
龙秋秋乖乖跟着陆于垣和引路的服务员往里走，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圆眼微微睁大，看看形形色色的人群，又看看忙碌来往的服务员，再看看路过的几张桌上各种精致好看的点心，小鼻子嗅嗅在空气中逸散的各种食物香气，眸子更亮了些。
龙秋秋之前虽然会经常跑出孤儿院，却也只是在周边的两条街乱走。
极偶尔的时候，她在碰巧经过某个小商铺小餐馆的时候，远远地瞧上两眼，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餐厅，更别提进到餐厅里边。
龙秋秋感觉很神奇。
原来餐厅里边是这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