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地牢,一条幽暗通道壁洞上满排着火烛,照出的烛光将狱吏鞭打犯人的黑影拉在墙上,宛如恶鬼,冷酷无情的审问,鬼哭狼嚎与阴间无异。
司栖佟从开始的不适到逐渐习惯。
她意外自己适应如此快,也不意外,父皇死的那一年,她被送到麝香寺亲畩澕眼见过过民生疾苦。
恶霸欺压,叛军杀戮,青壮年通通被抓走,留下饥肠辘辘的妇童老人,躺在满是尸体的路边,发臭的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临死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瘦出皮包骨的肉骸的一幕,令人铭心镂骨。
她今日想起觉得自己可笑,同时内心也在庆幸。
庆幸自己被兰芝发现的早,将濒临绝望的自己从笼子里拯救出来。她嘘寒问暖,她替父报仇,她的爱将她内心的伤痕治愈。最后还帮她救回弟弟。
司栖佟身处阴寒之地,周遭遍地人的惨叫,她随着也低沉一笑。
是啊,待在太阳底下太暖和,以至于忘记自己还身处极寒地狱,脚下躺的仍是万千饿殍。还有乱世当道的人相食。
现在的她能为天下做的事太少。
司栖佟陷入自责,她从未像现在清醒。若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越待在这种地方,她似乎越快反思自己。
一年了,她做的还不够。不能再依赖那人。更不能让那人再先知,无论她有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所以从此刻起,她不能再贪恋那个避风港,让自己可以躲一辈子的风雨。
风雨不能靠躲避就能置身事外。就能让风雨停下来。这不过是她在逃避乱世。
章句有些佩服殿下,他明明看见殿下刚进来特别不适应,难受,只是站一会,神色便从容,情绪也平淡。冷漠至极的态度,倒与慎刑司有几分相衬。
他从不认为殿下是站在腥风血雨中的主,如今怕是也有看错的时候。
“殿下,根据那两名杀手交代,他们一路追杀鲁氏母女,都是授墨家现代巨子的指使。”章句汇报道:“那对母女的身份恐怕不是墨家子弟那么简单。”
言下之意,鲁晴投靠司栖佟仍有保留,明显是不能信的。
司栖佟道:“可有别的讯息?”
章句摇头:“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消息,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们?”
司栖佟起身,她缓缓从通道走出,声音冷漠:“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用留。”
此次她得到的情报极少,根本不配她亲力亲为,也将她第一次行动变得可笑。
兰芝说的对,根本无需自己行动。
司栖佟走出不见天日的慎刑司,她在铁门站着,精致的面容仰照下来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辉,身后的影子却与慎刑司铁门后的黑暗交融。
她眉目浸染戾意,令她心口在躁动。
她需要再快点。
谢兰芝将母女俩送回摘星楼,她并未插手暗杀的真相。鲁晴也没说。倒是她怀里的女儿一直眼巴巴盯着谢兰芝,一会儿惊奇一会儿害怕,小脸蛋五颜六色好似霓虹灯。
谢兰芝好几次摸脸确定没有东西。
她转身便要离开。哪成像一只小手手捻着她衣袖。芊芊半个身子还在母亲怀里,上半身朝她倾过来。
小女孩怯生生说:“姐姐是个好人。”
“是因为救了你,所以才对我改观?”谢兰芝无奈一笑,她手在小女孩发顶揉揉,只觉得她单纯。
芊芊点点头道:“是的。”
诚实又可爱。
鲁晴将女儿的手收回来,她将女儿往地下一放,悄悄让她站在身后,有护崽的架势。
谢兰芝收到鲁晴对她的警惕。
她道:“你对小凤凰有用,本帅暂时不会动你。但有件事你得明白。”
鲁晴恭敬道:“元帅请说。”
“我曾教过小凤凰,废物也有用处。”谢兰芝暗下眼神,嘴里发出一连串冷泉般笑声:“你是不是,还得她来检验。”
她相信小凤凰不会让她失望,她该下的决心,她会毫不犹豫去促成。尽管有点赶鸭子上架,可她一出马就不会一无所获。
鲁晴仍旧恭敬道:“元帅说的是,上主需要的不仅是聪慧。”
更多是冷酷的手段。
谢兰芝的身影消失在摘星楼,芊芊小脸满是不舍,还忍不住道:“娘,她身上好暖。”
鲁晴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脑袋,作为母亲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孩子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人不可貌相,你忘记爹爹是怎么教你的?”
芊芊嘟起小嘴:“我知道了。可是这个姐姐跟第一面见的不一样,上次那个才可怕。”
“你看你,刚刚还说知道怎么又成老样子。”鲁晴抱起女儿往住处走,还边道:“哪有什么不同,除非有两个人。”
芊芊一直信从母亲教导,鲁晴这么说,她也收起对谢兰芝的好奇。小声嘟囔:“明明就不一样,上次那个又凶又狠,这次一闪一闪的和殿下姐姐一样。”
鲁晴只当她说的胡话,人的灵魂哪有这么多变化。不可能不可能。她爹都不是这么教她的。
两人刚回暂住的小院子,鲁晴忽然怀里一空,女儿瞬间被掳,鲁晴惊恐之余,眼睛倒影着一个熟悉的流星锤砸向她...。
兰章宫。
谢兰芝收到谢氏暗卫的汇报,她逐走人后,候在茶桌边,指尖轻敲着板面,明显陷入沉思。
章句那边迟迟没有来报消息。
暗卫来话,慎刑司里头出事,他想进去探寻却被一群高手驱赶而无法靠近。
章句不敢背叛她。
那么一定是出事了。
短短的一天能够出什么事?
谢兰芝勾起好奇心,她起身后,背着手踱步,身影在兰章宫晃来晃去,十分显眼。宫人和谢氏婆子忍不住关心起主子。
谢兰芝挑了小秀过来:“今个一早,殿下出去后可曾交待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
小秀满脸的疑惑:“殿下什么都没做,只是人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她又开始蠢蠢欲动,想探测爱人这缺一角的空白。她想派人去查,步子刚迈出门槛,又给收回来。
谢兰芝忍不住叹气:“不行,说好要让她独立。”
可会让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也令她十分不安。
最后再三纠结下,她决定就一次。起码这次她得知道。
谢兰芝决定插手。
司栖佟已经换了身浅紫宫裙,她款款而归,神色无虞,不再像上午那般跟她吵的面色交加。
“小凤凰。”
司栖佟停步在她前,先前赌气般情绪,仿佛在她身上消散。
她说:“兰芝,我想过了,早上是我不懂事,我的手段确实过于儿戏。”
“何必如此自贬,缉拿是对的,只不过你无需亲身犯险。”谢兰芝松口气,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小凤凰有一点变化。
她左看看右看看,司栖佟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周身气息似在诉说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小凤凰。
谢兰芝没有继续追究,而是提醒她:“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做,你就待在宫里差谴别人来替你办事。”
“章句他的情报一直很准,你可以信他。”
“章句...?”司栖佟突然打断,她露出有点难言启齿的表情。
谢兰芝眼神一眯,探究连转:“有什么问题吗?”
司栖佟道:“他受伤了,恐怕暂时不能替我办事,所以我放他半个月的假。”
章句受伤了?难道是刚刚受伤的?
既然人都被小凤凰打发出去养伤,她就不必费功夫查章句怎么受的伤,等他恢复,再说吧。
“慎刑司我记得还有一个可用的人。”
她话刚出口。
司栖佟便道:“兰芝说的是毒、师。”
谢兰芝点点头:“他的本事也不错,你可以调用他。”
“真巧,章句也是如此推举他代替主管慎刑司。”语气漫不经心,并不是很在意是谁为她效力。
既然有人代主慎刑司,谢兰芝的注意力再没有放在章句身上。
她接到谢军发来的情报,是大本营出事了。
哪怕她下好防疫令还是出了事。
时疫可大可小,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怕会在人群中交叉传染,造成谢军大规模伤病。
“小凤凰,我马上要回军营一趟,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谢兰芝匆匆回殿内将遏白佩在腰间,她便要走。
司栖佟拦在她跟前,替她整理下身上的盔甲,而后踮起脚尖,她薄唇在她唇瓣上啄一口后,依依不舍道:“早点回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毕也不管谢兰芝满脸错愕,她主动让出条道,后头的谢军又适时出现在殿前,将谢兰芝拉回神,她留恋她一眼便离去。
司栖佟走到剑架,她将遏世取下来,一双玉手盖着干净的绒布,轻轻给遏世擦拭。
她叫来小秀:“元帅今天有没有问过我?”
小秀道:“方才元帅还在关心您,殿下,元帅真的很在意您。”
司栖佟面色一缓,她红唇舔了舔,回味起自己主动后,某人错愕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