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茂川便依言进了殿,皇帝正躺在床上怔神,他在旁边瞧了瞧,小心翼翼地笑问:“陛下,宗亲们在外磕头问安呢。臣看见敏郡王也在,您想不想让他进殿陪您说会儿话?他刚晋封郡王,估计也想进来谢个恩。”
皇帝一怔,旋即笑道:“谢迟啊……好,让他进来吧。”
殿外,众人磕完头刚要告退,见适才进殿的傅茂川又折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停住脚。
傅茂川欠着身道:“敏郡王留步,陛下请您进去说说话。”
谢迟微愣,许多目光夹杂着各不相同的情绪看向他,令他一时浑不自在。
谢追及时地一碰他胳膊:“快去啊——”
“……哦!”谢迟旋即回神,在众人的瞩目下低着头走向寝殿,莫名的头皮发麻。
但是踏进内殿门槛的刹那,一切目光好像忽地被隔绝开。他顿时身上一松,再看到病榻上的皇帝,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楚。
皇帝虽是今天刚病,可是确实早已消瘦了很多。
早些年,长子病故、三子夭折、妻子离世,这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难以承受之苦。
可那时,皇帝到底还年轻些。但近来,在为太子之事操劳了多年之后,他又突然经历了元晰离世、太子离世。
尤其元晰又是那么好的孩子。
谢迟强自定着心神走上前去,在离床榻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下拜:“陛下圣安。”
“起来吧。”皇帝撑坐起身,轻松地拍了下床边,“来坐。”
谢迟依言走过去坐下,便看到了在殿中角落处的桌边琢磨药方的太医。他很想问问陛下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可离得太远又不太好问,想了一想,索性直接向皇帝开了口:“陛下怎的……突然病了?”
“唉,不是大事。”皇帝摇着头说,“太医说,就是近来烦心事多,这两日一松下劲儿就撑不住了。养养就好,你们不必太挂心。”
他说得好像近来的变故很好承受一样。
谢迟想配合地笑笑却笑不出来,他觉得那份苦实在太苦了。陛下若是商纣夏桀那样的昏君,吃这份苦或许还能让人觉得大快人心。可他明明是个仁君,却就这样变成了孤家寡人。
“别苦着张脸。怎么,封了王还不高兴?”皇帝嗤笑着打趣他,谢迟忙道:“没有,臣……多谢陛下。”
.
宫外,随着宗亲们走出皇城,新一轮的议论就在坊间散开了。
半日之内,几乎所有府邸都听说了陛下在病中独留了敏郡王进殿说话的事。如此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谢逐和谢追就觉得,这是好事啊。虽然那皇位他们也想要,可他们原也并没有几分能争到的把握。那若是旁人承继大统,不管是谁,和他们交好的人总比交恶的人强。
谢遇则气得在府里摔了杯子。
从那入朝听政的单子定下来,他就懵了。一众亲王府里头,二王那边从时疫之前就闭门不出,许多传言他也知道,没有二世子正常得很;三王一府沾上了皇太孙的死因,基本都死绝了,没有三世子也不稀奇;四王那边更不用提,谢逢现下还在御前侍卫里混着,能入朝听政才奇怪。
然后就是他——他可没沾过那些大不敬的事,真没想到陛下会不让他去。
而且,陛下没叫他去就算了,还点了他的一个弟弟谢迁听政。如今府里可有趣极了,他是世子,他弟弟是储君的人选之一,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下人们的神色都会变得很精彩。
至于今天的事,更令他不痛快——他这亲王世子被挡在外头,谢迟一个旁支到不知道哪去了的宗亲倒封了郡王,还让陛下格外看重?
谢遇气得直在书房里跟驴拉磨似的转了很多圈。
忠王府中,陆恒听宦官眉飞色舞地说完宫里的整个经过,神色从担忧渐渐转为了好笑。
他原本担心陛下真有个好歹,但听到陛下叫敏郡王进去说话就放了心,能有气力说话可见情形还可以。觉得好笑则是因为,宗亲之间一准儿要起议论了。
在洛安的一众达官显贵里,他应该算是头一个接触谢迟的。那时谢迟还是广恩伯,想去御前侍卫里混个差事都混不到,得到他这儿来求人。
他当时也就是顺便帮个忙——主要还是因为碰上了恪郡王府的事,觉得稚子无辜,怕两个小孩继不出去会在府里受磋磨,就顺带着应了谢迟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