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呢。”
“是啊,还有七八里地,就可以看到岐阜城了。”
他听见身旁的两个织田家臣有说有笑,脸上更加没有什么表情波动。
那两个人继续聊天。
“我们这队走得慢,也不知道战场那边现在进展怎么样。”
“应该不会差,我们离开时,胜家大人不还派了盛政大人去追杀秀吉了吗。”
由于古代这个情报的滞后性,以至于他们这一批走在路上的人还不知道贱岳合战已经结束的事情。
忽然,前方有眼尖的足轻注意到远处的那一条黑线,就用手指了指,“咦,那个是什么?”
其他人很快都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黑线”,准确来说,是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从与天相接的那端涌了出来。
带队的将领不禁抬起手,下令全队止步,又让士兵过去打探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平心而论,他的这番命令是常规操作,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但是宗三左文字只感觉到眉心一股刺痛的感觉,抬起头一看就震惊了——他的视力远强于普通人类,当然看得清楚那是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到令人头皮都竖起来的时间溯行军!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那么多的溯行军?!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就调转马头,同时手在袖子里一抓,摸出几个没有使用过的灵力球往地上一扔。
身披金色铠甲的重步兵就猛地从地里的浓烟里冒出来,看起来就气势不凡,搞得周围的人捂着鼻子直咳嗽,倒是带队的将领勃然大怒:“宗三左文字!你想做什么!夺.权吗?!”
听到这话,宗三差点摔下马来。
呵,人类,什么时候都不忘争权夺利。
“不想死就赶快跑。”他冷淡又不悦地提醒了一句,然后自己快马加鞭的冲出了队伍,钻进了侧面的树林中。随他而去的,还有七八骑从当初德言寺就跟过来的骑兵。
“混蛋!”这个武将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胡言乱语,谁允许你动摇军心的!来人,去把他给我抓住!”
然而宗三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拦住敌人!”
于是那些忠诚的刀装士兵立刻就挡住了抓捕者的来路。
其实能够提醒那些人一句话,已经是看在织田家的情面上。
宗三伏在马背上,忍受着马匹狂奔所带来的颠簸。他驾着这匹马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坏,可他还是在离开了队伍后立刻换出了重骑兵的马,然后自己跳了上去——能够承载重量惊人的武器和铠甲的马匹,耐力应该也会更好一些吧。
可惜,没有小云雀或者的卢之类的高机动的马,那些才跑得真正那叫一个快。
说实话,他已经越来越能够感受到身后的杀气和恶意,不由得暗自心惊。那如同要焚烧整个天地的怒火与恶意,让他根本不敢停下逃跑的步伐。
无暇去思考刚才那个队伍是否已经葬身于时间溯行军的手中,宗三只知道,如果自己再这样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
马蹄敲打在泥土上的清脆响声传进耳里,风声在呼啸,吹拂得他的长发向后飘舞。
“宗三大人!”一个轻骑兵忽然大喊,“前面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一条很宽的河了!我们可以在那里设阻隔!”
“我们的马能过吗?!”宗三大声反问道。
“应该可以!”
那个刀装士兵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能知道这些情报,还是多亏了其他的刀装士兵共享的地图信息。
其实作为在外毫无安全感的笼中鸟,宗三此次出门可是把所有家当都带了——御守挂在脖子上,刀装小球自己拿了几颗,剩下的都由近卫们分摊着背上。
这也方便了他的计划。
果然,当穿过密密的森林后,视野里顿时一亮,大河冲刷河滩的声响奔流不息,如同雷声一般从山上滚来。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也来了——在河岸的对面,竟然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山体峭壁——显然现在只能沿河往下游走了。但是宗三也不知道下边是否被敌人给包围了,他只是隐隐觉得就这样往下走的话,事情可能会更加麻烦。
于是他们几个以最快的速度渡过了这条有些深度的大河,此时正值冬季夜晚,河里有些浮冰,冻得几人满身是水——还好在场中人没有人是人类,也就没有感冒发烧的风险。
宗三左文字也不例外,他浑身都被冰水弄得湿透了,长发耷在肩上,表情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
“布阵!”他对刀装士兵说。
不知为何,也许就是直觉,他觉得那些时间溯行军就算放弃追杀无辜,也不会放弃追杀自己。
道理很简单,他们是天生的死敌。
如果换了任何一把暗堕程度稍微深一点的刀剑来,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可惜,他的暗堕程度太轻了,轻到被审神者治愈好之后,就反而正常的像个异类。
眼前的白烟不断升起,各种各类的刀装士兵在白烟中浮现生成。当初审神者假想敌为织田信忠的后手,所以特意设计成能够抵挡数倍于己敌人的阵型——付丧神原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但没想到还是用上了。
在这个短暂的等候过程中,宗三左文字拔出了自己的本体刀,刀身修长,它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着自己的刀,粉色长发的付丧神无意识地想,早知道……就让萤丸带回去了。
随后,他回神过来,不禁轻蔑地嗤笑一声,为自己这个怯懦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他可是象征天下人的宝物,岂能不战而逃。
……也不能逃了。
当第一个黑影出现在森林边缘,宗三便知道这次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因为数量,太多了。就算把整个本丸的付丧神都拉过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逃出去。
他不去思考为什么会有着铺天盖地、完全违背科学数量的时间溯行军出现,也不再思考这一战的结局,或者自己能否打赢对方,从而争取到逃脱的时机……他只是用那双静谧而忧伤的异色双瞳注视着不断冲进河里的时间溯行军,然后,猛地挥了一下刀。
空气中顿时传来肃杀的声响,那是弓箭的弦被人用力拉开并再度松手,以及成百上千的火铳声响——是的,这次宗三带来的刀装士兵加起来快要上万了,都足以抵得上一场规模中等的战役。
他压抑着内心冲上前厮杀的渴望,冷静的指挥手中的刀装士兵去迎敌,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去,攥紧刀柄的手难免更紧了些。
“报——敌人已出现在我军右后方!右翼正遭到猛烈攻击!请求支援!”
“报!左翼有崩溃迹象!战损比已超过五成!”
“宗三大人,我们正前方敌人已经加大了攻击力度,大家都已经……”
宗三左文字依旧无悲无喜的注视着那些被杀死就会化作黑烟的身影,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烟花,这些死去的刀装士兵,死去的时间溯行军,都像是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自己也许即将步入他们的后尘。
多年以后,谁又会知道这片河滩上,曾经发生过这么剧烈的战斗呢。
不,还是会有一个人知道的。
她一定会知道的。
想起了那个女孩子,笼中鸟苍白的脸上就慢慢浮现起一抹略带温度的笑容。
那是他在很多个漆黑的夜晚,唯一会让他觉得剩余的人生中有了些亮光的人。
“后备队,顶上。四方外翼开启旋转模式,注意保护核心。”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遵令!”下属们领命而去。
如果从高空中俯视这片河滩,会发现远程手都被保护在中心位置,最里头的则是宗三和他最后的卫队士兵们,至于外侧,则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磨盘,分为数层,不断地将冲进来的敌人给碾碎。
但是……依旧有局限,那就是碍于场地的原因,只能塞得下数千人的阵营,以至于宗三手中握着的那一批还没使用的刀装士兵,都只能沦为后备队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现在想要逃恐怕是很难了,而且一旦整个阵形移动的话,就会被敌人第一时间察觉并加大攻击的力度。
如果打成持久战……也不行。他的刀装士兵就算再多,也会耗尽的时候,而敌人却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又还有多少后续部队。
宗三微微垂下眼眸,瞥了一眼东方的天空——还是黑的啊。也不知道白天的话,这些时间溯行军会不会退回去……不过这也不是吸血鬼,还是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说到不切实际,笼中鸟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一个例子吗。
哈哈,早知道啊,就不去织田家看什么故人了,安安心心的待在主人身边也挺好的。
真是的,那家伙太宠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边出现鱼肚白时,他手中的最后一批刀装士兵也派了上去,而敌人哪怕前仆后继的送命了不知多少的部队,却依旧顽强的向他们扑来。
一点减少或者退缩的趋势都没有。
宗三左文字麻木的看着眼前渐渐减少的士兵数量,抖了抖袈.裟外层的寒霜,活动了一下身手。
然后他抓紧刀,下令全军沿河道且战且退。
可这样的方案,终究是失败了。
因为更多的时间溯行军从河流下游那边堵了过来,彻底将他们这些剩下的刀装士兵团团围住。
“很抱歉,宗三大人。”身中数刀的前军统领跪在他面前,“我等已经尽力了。”
说完,他便头一垂,整个人栽倒在地,同时血也终于流了出来。
他是前军中最后一个活着回来汇报的人。
宗三心中充满了悲悯,既是对这些英勇牺牲的刀装士兵,也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辛苦了。”他冲着尸体点点头,下一秒,它变回了白光,变成了原本那个金色的小球,并飞快的裂开,化作碎屑洒落一地。
放眼望去,整片河滩上,都是类似的晶莹碎屑,给地上的鹅卵石与泥土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特别的灰烬。
“那么,很遗憾,”宗三左文字轻声开口,他望向剩余的不到数百位的近卫和士兵,“诸位,请随我赴死吧。”
“遵令!”士兵们发出了低沉而可靠的回答,正如他们之前的所有回答一样简洁有力却又不容置疑。
昔日的笼中鸟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率先冲进了敌人之中,不再压抑自己的厮杀的本能,刀光凌厉而不留情面,刀刀致命简洁。
一时间,竟然没有敌人能够靠近他片刻。
世界上的每一把刀被锻造出来之初,都渴望被折断在战场上。
我不过是比别人更早的得到了这个结局。砍倒一个手持大太刀的敌人后,宗三左文字这样想。
就算是一生都被人束之高阁,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装饰品。
几个抢兵一起举起武器刺向他,被宗三身边的护卫给用盾牌用力地格挡住了,于是付丧神借机一弯腰,把它们几个都给砍了。
我这算是证明了自己吗?
他在战斗中略微的走神思考,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发挥。事实上,宗三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像今天这样在寒夜中伫立了一晚上,还能够如此的热血沸腾……就像是铁锤准确地敲打在刀条上,火焰不停的灼烧着,然而所有的刀剑,都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等待新生的那一刻到来。
因此无论是有名的刀剑,还是无名的造物,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想要留下名声,一方面是刀匠本身的故事,另一方面更多的是持有者,也就是物品主人的传说。
就好像三日月宗近被历史记载的少有几次的实战,还是被足利将军用来跟叛军砍杀,据说最后刀刃都卷了起来,十分惨烈的样子。当然,那位剑豪将军最后还是战死了。
又好像鹤丸国永那个家伙,一生都在辗转于不同的主人之手,真正派上实战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去织田家之前,听主人说现世那边的藤森神社,好像还要对这振皇室御物进行一个复刻……真是心疼那个背负着同样名字的孩子啊。
其实每一把刀生来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背负着同样的名字,被人们寄托着同样的厚望,终究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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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这些时间溯行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