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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掌嘴

杨河笑道:“我只是普通的读书人罢了,略读过兵书,否则流寇肆虐时,也不会逃亡在外了。”

他叹道:“如庆元兄所说,现学子太多空谈之辈,眼下形势,确非国家之福。此情此景,吾倒想起陈拾遗那首感遇,吾辈当效仿之。”

周明远道:“感遇?”

他低吟:“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见他吟之,郑文选等生员也忍不住合声吟诵。

诗声句句,厅中回响,似汉唐之气侵蔓。

周明远叹道:“原来这就是慎言兄的心声。”

杨河道:“睢宁乡兵基本练成,吾思之,当有我军歌营声,此时忽有所得,便请诸位鉴观。”

他说道:“来人,笔墨侍候。”

随后杨河挥笔而就,他写一句,周明远念一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威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

“一呼同袍于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贼奴不顾身!”

词毕,众人皆尽变色,周明远喃喃念着:“……弱冠系虏请长缨。”

他一连念了几遍,郑文选等人也是喃喃语诵。

此词说词,更类歌声,然众人听之,却均觉胸中豪气充盈,那豪迈沸腾不休,一股热血就从胸中涌起。

厅内寂静一会,叫好之声四起,周明远叹道:“慎言这词……”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说得好听,还不是与有夫之妇眉来眼去?”

厅内落针可闻,却是黄承袭被扶下后,脸色难看之极,此时不由自主说了一句。

杨河的脸瞬间铁青。

“放肆!”

他一掌拍在几上,巨响声吓了众人一大跳,然后上面的茶盏什么随之咣咣的跳动不停。

杨河脸色铁青,指着黄承袭厉声喝道:“大胆刁民,胆敢对本官不敬,还辱人清白,来人,掌嘴!”

周明远大叫道:“慎言,冷静。”

但这时陈仇敖等人已是扑去,甲叶锵锵中,若小鸡一样,就将黄承袭提了出来。

黄承袭扑腾着,惊恐的哇哇大叫:“我是生员……我爹是正五品的河务同知,杨河,你不能打我。”

但这时两个铁甲护卫已将黄承袭抓好,陈仇敖重重一个耳光抽去,“啪”的一声大响,厅内各人心中一颤,黄承袭立时口鼻流血,脑袋嗡嗡的响。

“他真敢打我……”

黄承袭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陈仇敖又是重重一记耳光抽来。

又“啪”的一声大响,黄承袭口鼻鲜血流出更多。

陈仇敖左右开弓,厅中就是“啪啪啪啪”的耳光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知县高岐凤,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王家卿目瞪口呆看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敢打,黄兄可是正五品高官的儿子啊。”

看黄承袭不断被扇着耳光,口鼻中的血源源流下来,他忍不住叫道:“你们……”

话刚出口,就见一个铁甲护卫扑来,狠狠一巴掌扇来,王家卿一声凄厉的惨叫,人就被扇得翻滚摔落出去,然后直挺挺的挣扎,半天都爬不起来,一口鲜血就是喷出。

“我儿!”

王朝首凄厉的叫着,急步就是冲了上来。

这铁甲护卫转头,目光闪过森寒之色,重重一拳就是打出。

王朝首腹部被打中,双目死鱼似的凸出,剧烈的疼痛让他叫都叫不出来。

他嘴角涌出血红的泡沫,若发了羊癫疯似的抽动。

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懵了。

{ } 无弹窗 杨河与知县高岐凤,贡生周明远等人进去。

到了大堂,赴宴的衙门各人,士绅商贾基本都到了,也终于有机会上来拜见杨河,个个递上自己的名贴,介绍自己几句。

邓门子伶俐的收着,仔细放入拜匣之内,待杨老爷回去细观。

杨河微笑着,自如的与周边人寒暄,事实上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了,不外如是。

但在旁人眼中就更增神秘色彩,杨练总虽然年轻,但应对得体,似乎见过很大的场面。

因不是在官衙内,众人都是身着便服,个个持着扇子,不论知县典史,士绅商人皆是如此,一片的儒雅之风,只有杨河拿着一把威猛的斩马刀,颇为显眼。

不过在场基本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拿此说事,或是识趣的不提,或是夸张的称赞杨大人果然是文武兼备,颇有汉唐之风。

寒暄后已是华灯初上,一个个灯笼挂出来,这“迎春楼”上下二层,楼下是普通的大堂,楼上则是雅座,还有后厅花园什么。

杨河等人自然上楼去,楼上已经摆了酒桌,这次宴饮规模颇大,有上席两桌,中席五桌,下席十八桌,楼上楼下都会摆满,几乎所有衙门中人都可以沾点好处。

还请了两班的戏班,睢宁城最有名的。

看这排场,这次宴会连戏价、备赏、酒席杂支,怕没有二三百两银子不能下来。

而这只是衙门的例行公筵罢了。

此时官宴之风愈演愈烈,官员聚会、迎新送旧、招待宾客、法定节假都要大吃一顿,甚至发展到最后,检查仓库要吃一顿,出郊劝农要吃一顿,商议公文太晚了也要安排一次公筵。

所以各地方就算有羡余留存,也都吃光了,哪有钱拿来赈济,或是公共建设?

杨河自然坐在上席,随同知县高岐凤,还有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几个官,然后田师爷,教谕、训导等人,贡生周明远,还有城内几个德高望重的士绅陪同席中。

众生员也在旁边一桌的上席,本来他们中席足矣,但生员中夹有邳宿河务同知家的公子,那就不一样。

然后各房司吏典吏重要书办,三班的班头,重要的士绅巨商,各居中席,陈仇敖四个铁甲护卫也被安排离杨河不远的中席位置,至于各人门子皂隶什么,则居下席,多在楼下。

反正县衙中人都出动了,不说额役县吏,就是禁卒仵作什么都可以大吃一顿,所以每次公宴,都受到衙内外上下的欢迎,廉方正除外,现每次吃喝,几乎都没他的份。

这次宴饮,还是让杨河难忘的,冷盘、热炒、烧烤、汤羹、甜品、面点数十道,看看桌上的菜色,想想外间的饥民,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怪不得百姓内心不平衡。

此时社会更竞尚奢靡,士夫请客,肴品百余样计,一席之费,就要耗费一百三十余鸡,百姓也是有样跟样,舆夫仆隶白日奔劳,夜则归市淆酒,夫妇团醉后已。

人皆不以储蓄为意,贫者与富者斗豪华,胥隶之徒日用拟于市宦。

没有商业社会的财富,却学足了商业社会的弊病。

现在,就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

觥杯交错中,杨河有些感慨,同时颇为尽兴,但就这样了。

这种酒肉场面,他后世经历得太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什么豪华的享受没有享受过?

自然不会因为区区酒肉大宴就有所迷失,就象流水流过,了无痕迹。

心境这一层,他已不需要修练。

通过这次宴饮,他也基本达到目的,对城内城外,周边商贾士绅势力有所了解。

总体这次宴会气氛不错,众人谈笑风生,杯觥交错,只有坐在对面的教谕、训导略略让人扫兴。

倒不是他们象廉方正那样硬板,而是这些人举人选官,一个教谕,两个训导,个个快六十了还是不入流,看对面杨河不过秀才功名,却因为能打,手上有兵,就高居正九品的官位。

不免内心有些不平衡,说话时倚老卖老,隐含嫉妒。

杨河也懒得理会他们,这三人这辈子就这样了。

就算他们是举人,明面上见到自己,也得称呼声大人。

杨河看向另一上席黄承袭那边,楼外他与自己冲突交锋,此时倒很安静,只与边上几个生员说着诗词,敬酒时,也四平八稳。

酒足饭饱,众人都带着酒意,起身前往花厅,泡茶听曲,诗词歌赋等消遣。

睢宁这边小县城,所谓的名妓只是贻笑大方,更没什么教坊司的大家,那需到两京,有礼部教坊司管辖的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柳如是诸人。

不过本地有些乐户,归教坊司管辖,有统一的调配与教习,会些琴棋书画,音律琵琶,属于卖唱性质。

邀请这些人,也是要花钱的,价钱还不低,所以只知县高岐凤身边两个服侍,杨河身边两个服侍,县丞、主簿、典史、巡检身边各一个,又有一个持着琵琶,面向大众。

此时邓门子与两个署廨皂隶都站到杨河身后,陈仇敖四人也按刀站在长窗边,看杨河身边两个歌姬,除了陈仇敖面无表情,余者人等,都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不过杨河眉头微皱,这两个乐户歌姬,脸蛋并不符合他的审美,而且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他赏了二女银子,让两个乐户歌姬闪远些,远远倒茶倒酒便可,免得这些女人占自己便宜。

后世就太多女人占他便宜了,让他烦不胜烦。

两个歌姬颇为惊讶,就是别的乐户歌姬一样举目看来,这二人便是典型的“瘦马”,此次宴饮,衙中也是费了心思的,为杨河挑选的乐户最瘦,最平板,还是小脚。

样子极为柔弱可怜,换成别的男子爱不释手,看知县身边两个“瘦马”,难得都笑眯眯的,没想到杨河没有任何感觉。

再看众人皆带扇,唯有这年轻官员持刀,众乐户越发觉得这新任练总与众不同。

这只是小插曲,宴后花厅还是热闹的,众人听曲,吟诗作赋,气氛越发的好。

杨河也吟了一首诗,虽只是秀才的水准,但也引来了一片声的叫好。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开心愉悦的,士绅位置中,凌城集士绅王朝首就死死盯着那边的杨河,那年轻人英气逼人,众星捧月,每次众人的奉承叫好,都让他脸色青白一分。

那个位子曾经是自己的,那种风光理所当然自己享受,然这机会却被自己放过了。

生员丛中,王家卿眼神越发阴冷,看那杨河的风姿气质,羡妒之心,便若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