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臣倒是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他到新安庄后,就没到过城里,此次也算是第一次出门,少年心性,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县衙在城池的东北,靠东门处有常平仓,然后城的东南是文庙与学馆。
很快众人来到县衙前,看样子这县衙是新建的,话说官不修衙,不过当年城墙县衙都被洪水冲倒,重修县城,新任知县趁机将官衙修缮一番也是正理。
睢寧县衙与别处没什么区别,照壁、牌坊、“八”字大门,然后是仪门、大堂、二堂、三堂等等建筑。
众人在牌坊前下马,这方毫无人影,只有几个乞丐缩在照壁后边,来到大门前面,两个门子慌忙迎出来,点头哈腰道:“田师爷回衙了?”又以讨好的目光看向田安身旁的杨河。
此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最关键的是,他跟田师爷走在一起。
至于邓巡检,他们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不是直属上官,明面上礼节到就行。
田安神情冷淡的点点头,杨河也看向这些门子,这些人虽为贱役,能量却不可小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或告状,或办事,最先接触的就是衙门内看门的衙役。
为了方便,各种红包是免不了的,所以这些人虽工食银每年只有六两,但各种灰色收入,怕是五到十倍。
田安转过头,对杨河微笑道:“杨相公,请。”
杨河也是含笑点了点头,他们步行往县衙内去,后面自有随从牵着马。
然后还有隐隐的门子向随行皂隶打探的声音:“孙爷,什么来头?”
“说出来吓死你,就是剿灭焦山匪那人。”
“……嘶,又来一个豪强……”
走到仪门处,这边左侧有土地祠、衙神庙、寅宾馆,右侧为县狱,随行皂隶安顿了杨河等人的马匹,拉到寅宾馆去,他们的武器装备自然也要解下。
不过杨河手铳留着,因为枪套,已经转到身后去了。
然后众人从角门进入,就是县衙的核心建筑——大堂,院中还有“戒石亭”。
这个亭子怕很多官员都不愿接近,因为亭中有石碑,上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
这方大堂两侧还有仪仗库、銮架库等耳房,又有“典史厅”、“典幕厅”等署廨,两侧厢房更有六房,左侧吏、户、礼三房,右侧兵、刑、工三房,粮科,马科及承发房、铺长司也在这边。
走到这边,杨河也看到颇多的吏员,看田师爷领着杨河等人进来,他们都露出好奇与各色打探的神情,很多人更对杨河上下打量,窃窃私语。
然后是招呼讨好田师爷的声音不断。
田安的神情依然冷淡,不过邓巡检倒笑呵呵的不断与某些相熟吏员招呼。
田安直接将杨河等带到三堂,这边又称“后堂”,有知县廨,算是知县办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机密的事亦在此审理。
到这边,田安让杨河等安坐,就消失了,然后有门子送上茶,就些算是专属知县的“门子”,侍茶捧衣,一般知县有两个。
不知等了多久,邓巡检与杨河说笑的面孔都僵硬了,杨大臣等人也露出恼怒的神情,然后听到步履的声音。
就见田安陪着笑脸,恭恭敬敬陪着一个中年官员从屏风后走进来。
杨河看去,那官员身着七品官服,约四十多岁,脸色深沉冷厉,上面的肌肉似乎坏死,要作出表情很难的样子。
他走进廨内,目光看来,身旁胖嘟嘟的邓巡检忙手脚麻利跪下叩头:“下官邓升,见过县尊老大人。”
知县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文衡啊,起来吧。”
杨河也起身施礼:“鹿邑生员杨河,见过县尊老父母。”
他身后侍立的杨大臣,张松涛等人则跪下叩头,他们是草民,自然不可能与秀才一个待遇。
知县脸上挤出笑容:“早盼望杨朋友了,请坐吧。”
此时官员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生员互称也是朋友,当然双方若熟了,则称老友。
对杨河等秀才来说,小友是不能乱称的,那等于污辱,因为有贬低他们是未进学童生的嫌疑。
而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官员,便是睢宁知县高岐凤了。(未完待续。)
{ } 无弹窗 第二天。
十一月二十日。
杨河随邓巡检,还有知县高岐凤幕僚师爷田安往睢宁城而去。
他们从巡检司码头坐船,渡过黄河,然后又从南岸码头小道到辛安铺,走上到睢宁城的官道。
这天天气又变了,天阴沉沉的,呼啸的寒风让人感觉缰绳都抓不稳,骑在马上,似乎要被冻僵了。
杨河原来的坐骑死去,不过庄中马匹还是多的,死了一匹,还有二十二匹,他仍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
此时他骑在马上,酱紫色的软脚幞头,戴着暖耳,披着黑色的貂裘斗篷,结着玉石卡簧鞓带,还有他踏在马镫上的精制皮靴,全牛皮手工缝制,三层靴底钉着足钉。
这都是王琼娥所送礼物,杨河原来斗篷破了,缝补有失气质,正好送来一大堆衣裳,就穿上了。
眼下世道不太平,他斩马刀与开元弓自然要随身携带,还有燧发手铳,也是插在身腰右侧的枪套上。
战马上又有马刀,马弓与皮盾等装备。
杨大臣、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五人也是策马跟着,个个冬毡斗篷,别着腰刀,杨大臣与胡就业还带着双插。
早前杨河去邳州没带杨大臣去,他就吵吵嚷嚷,此次前往睢宁,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杨河想想,也就带上他了。
现在庄内已经安全,有了稳定的大后方,弟弟妹妹不用时时看顾,在庄中跟着严德政他们读书便可。
还有齐友信,赵中举,孙招弟等人都是忠心耿耿,各军官队头也没有异心,现在出门,确实比以前放心多了。
杨河与田安并辔而行,邓巡检侧后些,也不时说着什么。
昨日田安到新安庄后,大吃一惊,早听说北岸那片是穷山恶水,匪贼遍地之处,没想到自己一看,竟直有太平桃源之感。
又看新安庄垛墙上挂满人头,整面南墙都要挂满了,皆是焦山匪贼头颅。
看来在睢宁传遍的焦山匪徒覆灭之事不假,他本来对邓巡检极力夸言之事半信半疑,此时容不得不信。
又进庄后,见数百男丁正在操练,虽很多人衣衫褴褛,但亦是一色青壮,没有一个老弱。
邓巡检言北岸十二庄成立剿匪总办,公推杨相公为首,又编练五百乡勇保安地方,果然如此。
这些人操练出来后,想必剿匪守城没问题。
又见庄内干干净净,男女老少都颇有精气神,大开眼界同时也感觉庄主杨河颇不简单。
待见了杨河,他更是惊讶,这个年轻的秀才气质深沉,胸有珠玑,更兼懂得兵事,让田安忍不住猜测他的身世来历。
昨日杨河也热情款待了师爷一行,他当然不会带他吃食堂,而是在宅院内备下一桌酒菜,招待得田安颇为满意。
他也隐隐透落此行口风,言县尊招见杨相公,可能有意授其睢宁练总之位。
当时杨河沉吟不语,田安也是矜持的喝茶,心中却暗暗心急,担心眼前这年轻的秀才推脱。
大明眼下局势,地方官员兴办团练没有能力,以豪强带庄丁任之,又个个推三阻四。
很多人都看明白,乱世来了。
话说小乱避于城,大乱避于乡,乱世关头,居于县城,头上安个官职不见得就是好事。
君不见流寇兴起后,各地方总是县城、州城遭殃,很多乡野间坚固的寨子反而可保平安,所以睢宁各地方豪强们,对睢宁练总之位都唯恐避之不及。
更兼傅宗龙兵败,流寇汹汹,原本对编练乡勇之事不以为然的知县高岐凤也心惊忧急起来,他想来想去,就想到才到县境不久的新豪强杨河。
此人没那么复杂,又大败匪贼,更是秀才,确实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
……
田安本来担心白跑一趟,好在第二日杨河就答应他到县城拜见县尊。
想起此行可以完成县尊嘱托,田安颇为高兴,他身为知县身边心腹,本来有些矜持傲慢,然此时神情转变,已是亲热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