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物细无声

贺盾红着眼眶点头应了,接过宫人递来的小盒子,一开打便知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象戏,宇文邕的发明,里面棋子棋盘一应俱全,还带有《象经》、《象戏经序》、《进象经赋表》各一部,皆是后世失传的文籍,当世文豪王褒,大文学家庾信的手笔,难能可贵。

宇文邕见贺盾神色动容,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擦也擦不尽,心里暖了暖,笑道,“你陪朕说话时总能让朕舒心,朕平日政务繁忙,也无闲暇玩乐,这东西你拿着,也莫要玩物丧志才好,也莫哭了,哭什么,朕就不喜你这羸弱的模样。”

贺盾吸了吸鼻子,轻轻给他捋着胸口好让他气顺些,闷声道,“多得皇帝庇佑,心里难过。”贺盾说的是实话,当年五胡乱华,民族仇杀,魏晋南北朝长期分裂,边塞民族政治阴谋家靠挑起民族仇恨发家致富割据政权,北周政权自宇文泰开始,都在致力于改善这种民族分裂的情况,杨广曾说在外走着会被胡人抓走煮了吃不是危言耸听,汉人被称为两脚兽,充当奴隶还是好的,买卖后煮着当肉吃是常有的事。

宇文泰宇文邕,无论他们是为了权势为了各自的抱负还是为了什么,在这样的时局背景下脱颖而出,混沌之中开出一片清明之地,不管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只要是天[朝人,大概都要感谢这二位明主一二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人口骤减十之五六,先前的景况再延续下去,还有没有她的祖先都是问题。

宇文邕笑了一声,费力的喘了两口气,接着说,“朕知你和张子信学习历法天文,太史掌历星辰,占卜相面,你即是相士,又看得到帝王祥瑞,朕便封你做个太史令,以后做个清闲官……”

“……朕和太子只要得你一句话。”

贺盾呆了一呆,但很快明白了宇文邕的用意,宇文赟不成器,不足以服众,宇文邕临终前撑着一口气,朝前给他安排了能用之臣,朝后想方设法给他巩固稳定皇权,来和是名声在外的相士,她这里再有相看紫气一说,无论朝臣们如何做想,天命神授,外头的百姓大概是会信的。

尤其她是先帝亲封的太史令,身有官职,就更有说服力了。

这等苦心,北周太子哪怕换上一个正常点的普通人,都能再保北周寿数至少几十年。

可惜了,贺盾看着为江山社稷熬得油尽灯枯的一代英主,心脏被人泡在柠檬辣椒水里头一样难受,头一次觉得做旁观者也不是总那么开心的,至少她私心里,是希望宇文邕这样的人,能安然终老的。

宫人捧着圣旨,贺盾双手接住,叩谢了圣恩。

宇文邕满意地点点头,想摆摆手示意贺盾下去,又连手指都没抬起来,眼里眸光熄灭,这便去了。

“皇上驾崩了!”身旁的宫人近侍伏在宇文邕身旁,嚎啕大哭,洛阳宫里敲了丧钟,哭嚎声层层迭起,为的这位年仅三十六岁、一生戎马倥偬,励精图治的英明圣主。

六月丁酉日,宇文邕病逝,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

周武帝壮志未酬,身死征途,举国哀鸿一片。

宫人朝臣们穿起麻衣,扶棺将武帝送往长安,百姓们感念宇文邕明君治下,沿路相随。

风云突变,对北周的朝廷来说,宇文邕突然病逝,天地无疑都倒立过来了,李德林悲痛不已,高熲宇文宪等人亦是神色凝重,沉默不言,只王轨还宽慰了两句,“太子性情温仁,只要能听言纳谏,你我尽心竭力,便不负先帝所托了。”

王轨是说太子宇文赟性格羸弱,不堪重负,但贺盾知道其实不然,对比起高纬,宇文赟才是真正本性凶残的那一个,六亲不认,货真价实无聊又凶残的暴君。

宇文邕就是拉着野兽的那根缰绳,现在缰绳断了,野兽便要冲破了围栏桎梏,为所欲为了。

爆发来得很快,震惊朝野天下,天下哗然。

贺盾与朝臣一起扶棺回长安,宇文赟殡宫前受诏继位,宇文赟双手捧了圣旨,跪在地上先是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接着不知为何竟是咕咕笑了起来,最后仰天大笑不止。

王轨李德林神色难看,朝群臣解释说皇上悲痛过度这才失了形态,好歹是糊弄了过去,可宇文赟并不买账,起身的时候大概是牵动了杖伤,抚摸着背上的新旧杖痕,后牙槽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恨怨毒,竟是转身就往棺椁上死命踹了一脚,胸膛起伏,气喘如牛,大声咒骂,“老东西!你怎么现在才死,你怎么现在才死!”

历史记载不过寥寥数字,读起来一笔而过,这情形却让贺盾胸膛起伏不已,他父皇不过三十六岁,棺椁在前,竟是咒骂他怎么不早点死了,可怜可悲,一代英主,生子不肖父,后继无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