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谓是天泰年间以来朝堂最有效率的一次,仅仅七日功夫,便将来宝一应罪状都理清楚了,然后该抄的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的流,前朝后宫都有不少人受此株连,一时间人心惶惶。
好在宫中也没有穷究之意,皇帝亲自开口对王霄表明自己的态度,此事到此为止,接下来上元佳节,还需官民同乐,不要受了此事影响。
直到这个时候,李定宸才总算有空坐下来,跟越罗理一理这件事。
听到越罗说她一早就暗示薛进和张德各自搜罗来宝罪证,然后又利用种种手段,在最合适的时机将此事捅了出来,最终才能得到这个结果,惊讶之中还有些不解。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怎么朕之前就没想到?”他挠了挠头,问。
越罗失笑,“的确很简单。妾闻为上位者,唯‘制衡’二字而已。来宝在宫中多年,固然权势滔天,却也树敌不少,而且宫中内侍,尽皆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要给他们机会,自然会合力将他拉下来。我所做的,不过是稍微给些倚重和暗示。”
“制衡……”这些道理,李定宸自然是在史书之中学过的,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生动的、清楚的体会过这两个字的能量。
他反复的念着这两个字,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燃烧,片刻后,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越罗,“皇后以为,此二字处处皆可用?”
“天下人心皆是如此,自然处处可用。”越罗肯定道。
李定宸站起来,难耐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直到那种激动的情绪渐渐淡了下去,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重新回到越罗身边坐下。
“还不行。”他说,“现在还不行。”
越罗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甚至那本身就是她引导着他去想的。
——来宝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王霄呢?
但李定宸还能看得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道理虽然一样,但王霄和来宝身份不同,解决的难度自然也不同,现在还远不是时机。所以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没有因为冲动而行事。
这是越罗希望看到的。虽然已经预料到李定宸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真的看到了,心里还是高兴。
她抬手倒了一杯茶,递到李定宸手边,“陛下不必着急,慢慢来。”
“朕知道。”李定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王先生……乃国之栋梁,这是连世宗皇帝都亲口赞过的。”
虽然王霄是他亲政最大的阻碍,但李定宸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朝政上很有能力,这十来年,皇室形同虚设,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却能够将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明证。
莫说他现在没办法,就是有,也不能轻易动手。在确定自己能够执掌天下,承担起安定黎民的重任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次密谈,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过了。自这一日之后,李定宸跟越罗的关系越发亲密,不单他们自己,就连下头伺候的人,也心有所感。
这消息传到万年宫,赵太后忍不住捂着胸口,十分不解的问江太后,“两个孩子好得快成一个人了,怎么就迟迟不肯圆房?”
她后来又暗示过李定宸两次,但李定宸又不好直接说“朕打不过皇后”,只好找了些话来搪塞,等到过完年发生雪灾的事,接二连三的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了。如今事情处理完,赵太后便又惦记起来。
倒是江太后反而看开了些,“他们年纪还小,身体都还没长全呢,倒也不急在一时。”
大秦的皇帝普遍长寿,就是死得最早的先帝,享年也有四十一岁,那还是因为他身体一贯不强健,登基之后更是各种忧思难解,遂成心病。李定宸才十六,过个十年再着急皇嗣之事也不迟。
江太后带着李定宸住在太平宫那段时间,也算是接触了不少政事,在这方面的触觉远比赵太后敏锐,她能察觉到自从皇后入宫后,小皇帝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尤其这一回处理来宝的事,许多细节都值得推敲。
她的儿子好像开窍了。
越罗只好将灯灭了,自己也躺到了床上。
其实不单是李定宸,她自己心头又何尝不激动?毕竟已经一年没有这样自在的在外面走动了。
于是在李定宸没忍住又提起街市见闻时,她也随口附和了几句,结果就被他引着,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还回忆起了许多自己从前住在南京城时,上元夜跟着闺中姐妹们在城中走百病的趣事。
李定宸听得心向神往,叹息道,“不知几时才能再觑空出宫去。”
越罗微微皱眉,虽然纵了他这一次,却不可让他养成这样的坏习惯,想了想,道,“这般避着人出宫,只可偶一为之,次数多了,必然会露出端倪。陛下若当真想出宫,不如想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李定宸犹豫。
越罗提醒道,“当年太-祖、太宗、后来的世宗皇帝,都并不是日日囿于皇城之中。”
李定宸顿时眼睛大亮,拍了一下床板,“对啊,朕怎么没想到?”
太-祖和太宗自不必提,当年开国时南征北战,真正留在宫中的时间反而很少。世宗皇帝却是不耐留在宫中,直到晚年还时有出巡。如今世宗朝的风气未变,李定宸如今的年纪,出巡别处不能,但就在近郊走走,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朝臣也无法阻拦。</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