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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第二百九十二章

这漫长的箭雨不知持续了多久,沈绥恍惚间仿佛觉得有一世那般漫长,等对方耗尽弓箭,沈绥周身已然无比酸麻,神经处在丝毫不敢放松的状态,生怕还有谁会放冷箭。

她身后,还能完好无损的暗鸦堂战士,还剩下五人;另有十三人身中箭矢,但暂且不致命;最后的十二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绥,我候你多时了。”明义殿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着高阶内侍服的身影。此人正是“高力士”尹御月。

沈绥保持防御状态不松懈,眸光冷冷望着他。

“你这是要去麟德殿罢。你要找的皇帝,并不在那里。我知道你有人在宫中,我也从来没打算把这个人找出来除掉。因为我知道,有了这个人引导,你才能中我的埋伏。”

沈绥依旧不答话。

“这一招我用了多少次了,沈绥?屡屡中招,你怎么不长记性呢?现在好了,可尝到我唐门诸葛神弩的滋味了?我是不是该赞一句,沈门主好身手,在诸葛神弩的箭雨中,依旧毫发无损。”

“你把皇帝藏到哪里去了?”沈绥终于出声了,她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扭转了一下,正对尹御月,剩下的五名尚有一战之力的战士立刻防备地站在她身后,替她挡去来自背后的偷袭。

“你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拖延时间对你并没有好处,你是不是该尽快完成你的任务?”

“你很得意?你是觉得寿王、史思明这些人手下的一万人,当真可以守住长安城?”

尹域月不置可否。

“你手下的唐门弓弩手,箭矢用完了吧,否则你为何在这里与我废话。”沈绥笑道,“拖延时间的人,难道不是你?”

“沈绥,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暂时并不想取你性命。你作为果实,还不成熟。但是你父亲就不一样了,她当真是熟透了,美味多汁。”尹域月笑道。

沈绥双目渐渐红了,咬紧牙关,手中雪刀狠狠攥紧。左手却飞快地一弹,将一个物什弹到了背后一名黑衣人手中。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手掌在身后张开,一抓,就将那物什抓住。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哪怕是站在屋顶上的唐门众,也没能看清。

“沈绥,我劝你老实听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已收编城中剩余禁军,眼下有一万五千人守在玄武门内,门内的防御,绝不是你们城外那两万兵力可以攻破的。你若是愿意坐下与我谈谈,说不定城外的李瑾月还能得点好处,你辛辛苦苦扶持她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她做皇帝吗?我可以让她做皇帝。我还可以放过你和你女儿,你看这笔买卖如何?”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要鱼死网破,我也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尹御月刚举起手准备下令唐门继续攻击,沈绥就率先发难了,只见她忽而将双手放入口中,发出一声难以耳闻的尖啸,随即整个人在平地里狂奔数步,高高跃起,踩着木柱、瓦当,鸟雀一般飞入空中,直冲尹御月而来。

尹御月面色一变,当即向后退去。他身后,五名唐门高手拥了上来,将他挡在身后。其中就包括之前交手过一次的唐十三。

沈绥跃上屋檐,雪刀快如闪电劈出,那唐门五人竟觉锋锐不可挡,下意识侧身闪过。唯独唐十三接下了沈绥这一招。

后方尹御月见沈绥身后的千羽门五人忽然不见,当下觉得不好,立刻转身跃下屋檐,往玄武门而去。沈绥跨步去追,却被唐十三再度拦下,另外四名唐门高手也欺身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不过令他们吃惊的是,忽然天空中有什么东西俯冲而下,将他们五人一下掀翻,其中二人立足不稳,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一头雄壮的白翎黑羽雕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一抓就抓到了唐十三的背心,将他后背撕扯得一片血肉模糊。唐十三惨嚎一声,挥舞手中的刀要去驱赶白头雕,白头雕却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再度飞起,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

而只是耽误了这么一刻,沈绥的刀就欺了上来,当下用刀背一刀砍在他脖颈之上,使他背过气去。

沈绥拎着他的衣领将她摔到屋檐下,丢给剩下的十三名负伤的千羽门弟兄看管。自己则展开身形,立刻去追尹御月。

此时此刻,唐门的人全部跟着尹御月撤走了。而天空之中,忽而响起了沉闷的雷鸣,仔细听,那并不是雷鸣,而是数千鸟类拍击翅膀的声响……

九月初九, 夜,勤王军大营的士兵们已经整肃完毕, 在一片静默中,开拔至指定位置等候。紧张的气氛在大军之中蔓延, 士兵们知道, 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硬仗。眼下要等待的,就是东北角楼之上的一支响箭,有了那支响箭,他们存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多几分;反之,那么死亡的阴影就会愈发浓重。

大唐的战士从不畏死,各个都知道要保家卫国。这场硬仗对于勤王军来说,不成功则成仁, 成了就是救国于水火的大英雄, 未来前途无量,哪怕战死沙场,也能福荫后世子孙。

李瑾月亲率最主力最精锐的战士,守在玄武门东北方, 时刻关注着城头之上的动静。她的身侧, 杨玉环一身戎装, 默然陪伴。她知道李瑾月正在经历这一生最为重要的战役,她很庆幸, 自己能够守候在她身旁。

同样的时刻, 几十里外灞桥总部内的张若菡难以成眠。她知道, 赤糸和卯卯正在指挥最关键的一场仗, 可惜她无法陪在她们身旁。她已经将自己所能做的做到了极致,如今唯一还剩下的,就是替她们守好大后方,期盼她们得胜凯旋。

凰儿今夜也不知为何,大约是和自己的母亲有着奇异的感应,她也睡不安稳。张若菡没有勉强这个孩子,见她睡不着,便唤她起来活动活动。凰儿瞧着坐在案头,痴痴凝望着西方的娘亲,很懂事地没有吵她,默默坐在娘亲身旁,提着笔一笔一划地练字。

她那尚显稚嫩的笔墨,很快就写下了一首诗: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母已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避,况乃未休兵。”

凰儿写完后,默然盯着纸上的诗句出神,半晌之后,小家伙红了眼眶,竟是难以抑制地抽噎哭泣起来。

“凰儿?”张若菡忽闻孩子哭声,吓了一跳,回首查看孩子情况,却见她对着桌上一张纸垂泪。拿起来一瞧,她双眸渐渐染上了泪光。

“凰儿,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小家伙努着嘴,一面抽噎,一面摇了摇头。

“我在诗集上看到的,突然想起,便写了下来……”她小声说着,小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张若菡将孩子揽入怀中,此刻的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凰儿还不满五岁,如今却恰到好处地写下了一首这样情深意切、催人泪下的诗,让她如何不感慨。这孩子定是想念赤糸了,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知不觉已到秋日下露的季节了,今夜的上弦月也是出奇得明亮。这一句写得格外好,可是叛军未灭,何以为家,她们的故乡又在何处呢?

赤糸,万望你能平安归来,我只盼我们一家人能够清平喜乐,岁月静好,再无更多要求了……

……

此时此刻的沈绥,并不宽阔的双肩正背负着八方的恳切期盼,静谧地行走在大明宫外的宫墙下。

五十名黑衣先锋战士呈一列纵队跟在她身后,每个人的身形展开,皆如灵猫一般幽秘轻巧。

她们刚刚绕过晋国公主府所在的长乐坊,正准备前往东内苑的外门——延政门。那里,有千羽门留守于大明宫中的暗线接应。沈绥是昨日好不容易联系上他的,他是宫中的一名内侍,恰好就在东内苑听差。

一行人赶到延政门附近时,运气不好,恰好碰上了一队巡逻的叛军。这是一个二十人的巡逻小分队,手执火把大阔步走过,沈绥反应奇快,见到前方街角的火光时就让所有人就地卧倒,翻身到宫墙根下的水沟中。

这宫墙之下的水沟,宽约不足一丈,主要是雨水的排水渠,由于近些日子雨水较少,地下都干涸了,淤了一层黑泥,散发着并不好闻的气味。人藏身下方,由于高度不够掩盖身躯,必须弓背哈腰,尽量贴近沟底,才可完全隐藏。一溜五十号人藏在这沟中,每个人几乎都尽量不让自己的鞋底着地,以免染上淤泥,行走会留下痕迹。于是不得不用双臂撑起下半身,这样一来几乎就是与淤泥贴脸的状态。那臭味顿时被放大了数倍,熏得人直翻白眼。

沈绥也没受过这样的罪,但是她却是一声不敢吭,绷紧神经观察着沟外透过来的火把光芒。待光芒远去,她稍等了一会儿,探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见四下无人,这才下命令继续行动。

一众人等脱离了排水沟,迅速闪身出来,检查鞋底,清理鞋底脏污,顾不上身上脏兮兮,立刻在延政门口集中。躲在门洞阴影中,沈绥模仿夜枭声,打了个呼哨。不多时,宫门缓缓开了一道小缝,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而过。沈绥立刻闪身进去,进门的同时就举起了自己黑布包裹的雪刀,以防备门内的偷袭。

不过情况尚算好,门内只有接应他们的那名年轻的内侍。这内侍姓王,行七,是杨弼介绍给沈绥认识的。他与杨弼关系非凡,当年杨弼还在御史台文书库做事时,就传他有断袖之癖,也并非空穴来风,其实就是从杨弼和这位名叫王七之间的关系传出来的。王七加入千羽门时间虽不长,但通过考察,倒也并无二心。如今更是派上了大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