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在你衣袋里发现了什么,陇西军的兵符。你们兰陵萧氏手中握着的陇西军,我就笑纳了。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脑子里的东西是真的。”说罢,那人又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张九龄就听见了萧嵩无比痛苦的嘶吼声,片刻后,那嘶吼声就像是琴弦忽然断裂一般戛然而止,随后响起的,只是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之声。
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走入殿中。其中有两个人来到那方才说话之人的身侧。
“教皇陛下,这些人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道。
“先绑起来,束缚住,别急着杀,这些人现在杀了没有什么好处。当务之急,先控制住张守珪和他手下的右羽林军,此人至关重要。后山上那些包抄的右羽林军,就让张守珪自己去收回来罢,你即刻给他服药催眠。此外,你们唐门若是还有蜀中蛊虫留存,最好也给其中几个重臣服下,我需要这几个老家伙替我做事。”
“是。”
“费力提,你跑一趟,将这陇西兵符送往兰陵萧氏,自会有人发兵助我。”
“是。”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带着奇怪的口音。
吩咐完后,脚步声再度响起,说话之人率先离开,不久后,张九龄听到了拖动搬运的声响,他知道敌人在将晕厥的群臣送出殿外。
没过多久,有人抬起他,粗鲁地将他扛出殿外,扔到了一辆双轮手推车上。张九龄努力装扮成失去意识的状态,手脚无力下垂,不做任何反抗。被甩上车之后,他悄然睁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长相奇怪的西域人,正将一枚兵符塞入囊袋。电闪一瞥之下,张九龄确认那兵符就是陇西军的兵符。
就在此时,那个西域人忽的回身,看向张九龄。这一遭实在太突然,张九龄应变不及,闭眼时已经与那西域人对上了眼。张九龄心跳骤然加剧,就听到对方向自己走来。
就在张九龄心道万事皆休之时,冷不丁他的手中被塞了一个物什,那正是一个织物囊袋,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随即对方说出了一句口音极其别扭的话:
“张先生,陇西军的兵符就给你了,交到沈大郎手中。我送你出去。”
说罢,那人推动推车,将张九龄等躺在推车上的大臣向骊山宫北侧推去。
张九龄的心脏激烈地鼓动着,对方力气极大,推车被推得飞快,很快就没入了建筑的阴影之中,但是不久,推车停了下来。张九龄回头一看,便见到一幕让他心胆俱裂的景象。只见那西域人目眦欲裂,七窍流血,双瞳一片鲜红,已然跪地难起。
张九龄跳下车要去扶他,对方却拼尽全力指着远处一条送泔水的小道,艰难道:
“走!”
张九龄咬牙,向他拱手一礼,转身向远处小道上跑去。
费力提望着张九龄奔跑而去的背影,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逐渐抽离身躯,他用最后的气力抬起颤抖的右手,勉强在身前画了个十字,交握垂首,做出了此生最后一次祈祷:
仁慈的天父,愿您能带您罪孽深重的子民回归康斯坦丁堡,阿门……
白袍战将下得马来, 大阔步走近, 身上银甲铿锵作响,腰间漆黑刀鞘的大横刀隐着幽冥血光。一张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庞, 鼻直口方, 颇为硬朗。唇边一圈蓄髭硬且黑, 如他的人一般刚强。
开元十八年,张守珪曾被任命为新任的幽州大都督, 赴幽州接手河朔三镇部队。好景不长, 就在他赴幽州的次年, 吐蕃再次发生变乱, 西北无将,张守珪作为屡次抗击吐蕃的大将,再次被抽调前往西北, 重入陇西军, 自此,幽州的河朔三军全部落入李瑾月手中。开元十九年、二十年, 西北唐吐边境,与东北契丹部落均发生战乱。张守珪与李瑾月分别带领自己手底下的部队出击,大获全胜。自此, 皇帝没有再往幽州派遣将领,只是维持现状。
作为萧嵩手底下提拔起来的悍将,在与吐蕃议和后, 张守珪再次被抽调回长安, 随后又被派往西南镇压蠢蠢欲动的南诏国。最近才被抽调回长安, 封为辅国大将军,暂时领右羽林军大将军之职。
这一年,老将张守珪已经年过五旬了,历经沧桑,拼杀无数战场,一生保家卫国,到如今,再也不愿见到政权分崩离析,家国动乱。一直在长安城东南方右羽林军大营中练兵的张守珪,这一次没有接到护送圣驾入骊山的任务。而他接到骊山萧嵩传来的消息,要他带兵入骊山勤王,是三日前的事。他二话不说,立刻整顿右羽林军冲上骊山,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擅自调兵的危险。
如今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就站在萧嵩身前,单膝下跪,拱手道:
“萧相,末将来迟了。”
“快起来,守珪。”萧嵩急忙将他扶起。
张守珪起身时悄悄抬起二指,按了按萧嵩的手腕,萧嵩眼神忽闪,会意点头。此意为分兵两路,也就是说,张守珪带来的部队不仅仅从正面闯入,骊山背面也有人,眼下正面侵入的部队暂时只能与金吾卫形成对峙,吸引兵力还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一旦后方军队赶上,便可拿下所有金吾卫,右羽林军便会替换所有皇帝身边的侍卫。
萧嵩明白,此时当务之急,乃是写信给远在冀州的忠王和冀州刺史李陌,要李陌看清形势,立刻护送忠王回骊山,掌控大局,太子之位当入囊中。萧嵩身为右相,乃是百官之首,一直以来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实际上,他确实是忠王的拥扈。
此外,很少有人知晓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邪教的六大祭司中的人之祭司。他会入邪教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如若不是当年他在长安想要出人头地却无门无路,有黑袍人声称可以帮助他,他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但是这个黑袍人确实给与了他巨大的帮助,尤其在皇帝对他厌弃,将他贬回陇西前线时,萧嵩按照他的计策大破吐蕃军队,立下大功被拜相,全都是这个黑袍人的功劳。作为人之祭祀,萧嵩要按照黑袍人给与他的时间地点,缴纳供奉。黑袍人要他做事时,他决不能推诿,否则隐藏在他脑子中的蛊虫就会爆发。
前些年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是近些年,那黑袍人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屡次自作主张行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不由得放松下来。想来这个黑袍人不过是吓唬他而已,也怪他胆子太小,疑心病太重,这些年来屡屡被对方威胁控制,害得弟弟萧垲也遇害了,实属不该。眼下进入了紧要关头,他绝对不能再受对方影响,此时做出的决定,必须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和想法。
给忠王和李陌的信他早已写好,一直贴身携带,就等着张守珪的部队一来就发出。如今张守珪的部队已经控制住局面,金吾卫大将军杨朔及他的手下全部被拿下,时候到了。他立刻叫了一名右羽林军的传讯兵来,将怀中装有两封信的信筒交到他手中,道:
“即刻送往冀州李陌手中,不能有片刻耽误。”
“是!”
可是令他吃惊的是,那传讯兵刚跑出去没两步,忽然不知从何处发出一道冷箭,呼啸着洞穿了那传讯兵的头颅,那传讯兵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而亡。
萧嵩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扭头寻找箭矢发出的位置。张守珪的反应也很及时,大吼一声:
“盾兵,列阵!”
当下右羽林军中手持盾牌的步兵大量涌出,将群臣包围在内,盾牌抵挡在外围一圈。刀斧手依旧拿着刀斧在外围严阵以待,由于他们还控制着金吾卫的人,故而没有办法进入盾兵保护的阵地之中,不过他们控制的金吾卫却成了他们的盾牌,短时间当无碍。
张九龄挤在慌乱的群臣之中,被围在盾圈之内,进退不得。炎热的天气使得他汗流浃背,厚重的官袍罩在身上,让他无比气闷。群臣惊慌失措,若逆流求生的鱼群一般挤在一起,四处都是汗水和惊呼,骄阳映照在头顶,张九龄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眩晕。
“嗡”,仿佛有弓弦抖动之声传来,随即一道无声冷箭斜刺里射出,打在了东北角一名盾兵的盾牌上,厚重的盾牌竟然被瞬间洞穿,箭矢刺入一半被阻拦了下来,那名盾兵冷汗湿透衣背,箭尖距离他的眉毛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