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后,秦臻似乎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由得端起案上茶盏,饮了一口茶。沈绥深吸一口气,道:
“您安顿好我的母亲后,便开始接替我父亲继续完成复仇计划。您肯定仔细调查了太平公主府大火案,也从安娜依等人口中得到了部分我父亲死亡的事实,于是开始着手报复当今圣人。此后,不论是慈恩寺善因案;张氏姊妹灭卢子修满门案;周大、张瑞锦绑杀朱元茂案;张瑞锦劫囚案、太子绑架案、幽州动乱事件,以及最近的控鹤府郎官连环死亡案,全部都是您一手策划引导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当然是为了推翻李隆基的统治,我要时刻恫吓他,让他记起自己当年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让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要让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武惠妃也是您策划杀害的?”
“不,武惠妃的案子,是忠王与弘农杨氏所为,我不能影响他们。”秦臻否认道。
“那么为何……为何要引导我查当年的事?”沈绥痛心疾首。
“因为我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你早晚有一天会查清楚的,我也了解你的志向、你的聪明才智和你坚定不移的决心。伯昭啊,你觉得外公,可以将当年的事严严实实地瞒住你吗?与其让你独自去查,胡思乱想,不如引导你查,让事情按部就班地揭露在你面前,让你逐步消化接受。外公总不能直接让你知道我和你父亲做了什么吧,我若一下全说了,你可以接受吗?这与外公一直瞒着你母亲是一个道理,外公真的怕她知道这一切,因为我也知道,我和你父亲做出的事,太可怕了,我们无颜去面对你们,我不愿去破坏她脑海中我们当初的印象,我只希望她能一直安宁平静地生活下去,不要再为我们担忧。此外,我还希望,你能亲自参与到一些事情中去,这对你有好处。”
“什么好处?这能有什么好处?!”沈绥质问。
“我要你辅佐李瑾月登基,将李隆基拉下皇位!我要你位极人臣,开创你父亲当初未曾开创过的大好局面!我要你在李隆基面前揭露你究竟是谁的女儿,你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这是我最终的目的,也是我最终极的复仇。为此我奋斗了二十多年,已经铺开了大局,就等着你来接手。昏君久在位,鸾凰当变世。伯昭啊,这难道不也是你所愿吗?”秦臻斩钉截铁地说道。
沈绥呆愣半晌,长吁一口气,失了魂般说了一声:“外公……您真是疯了……”
屋内半晌静默,谁都没有再说话。
忽而书斋门洞开,忽陀跨进来,焦急呼唤道:
“大郎,不好了!官兵突然闯进来,说是要逮捕秦公!”
“什么?!”
“外公,我想要知道, 在母亲出事之后, 您到底经历了什么,您是不是去过西域, 是不是亲手杀过人。”沈绥道, “我在西域邪教总坛的密道内,见到过一具尸骨, 当时司马天师就在我身边,他判断那具尸骨的身份乃天隐道人,也就是梁陈交际时期出生的望舒郎的儿子尹御月,他的腰间别着的腰牌证明了他的身份。”
“你为何会认为此人乃是我杀的?”秦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外公, 您书斋的‘银壶’二字究竟是如何来的?当您还是一介打渔少年的时候,那个给了您一只银壶,让您有钱财有机会读书的人究竟是谁?”沈绥盯着搁在自己双膝上的手背,轻声问道。
“呵呵呵呵……”秦臻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欣慰,“伯昭啊,你这孩子果真聪慧非凡,你可知道, 你方才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你的父亲。”
沈绥心间只有说不出的酸楚, 下唇在微微颤抖。
秦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了。当年给我银壶之人, 确实就是尹御月。他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银壶,还有他的联系方式,他在湖州有一处居所,他告诉我,如果有困难,去那居所通报一声,那里的人会给我帮助,但是他不理尘世多年,希望我不要向外透露他的存在。我遵守了诺言,在此后我的人生中,当我遇到自己无法跨过去的难关的时候,他果真都会伸出援手。包括你外婆当年的不治之症,你母亲出生时难产,都是他援手医治才能渡过难关。你外婆虽然最终离开了人世,但她却因为尹御月多得了好几年的生命,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您为何要杀了他……”
“因为他就是教唆武皇害了你母亲的罪魁祸首。”秦臻平静道,“他为我做的一切,只为布局耳。”
沈绥闭上了双目。
“他资助我读书,撮合我婚娶,治疗你外婆的疾病,帮助你母亲出生,为的就是得来一个可以吸引你父亲的女子。我与你父亲的相遇,乃他策划,你父亲与你母亲的相遇,乃他策划,你母亲后来遭遇的一切,都是他策划。他要的,是你父亲的血髓,可惜他千算万算,最终也没能得到。
说来也可笑,你外婆当年乃是湖州出了名的美女,性格、学识、品格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身子不好,也轮不到我来娶她。而尹御月看中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也有几分才华,是块读书的料,性格也与你父亲颇为相合罢。”
他自嘲一笑:“尹御月很了解你父亲,知道你父亲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想他可能观察你父亲很久了。至于他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折腾一通,而不直接杀了你父亲取血髓,我们一直不解。直到后来你父亲派人前往鸾凰一族在蜀地的隐居地,在一块石板画中查到,仇恨与愤怒会使鸾凰血髓的效力更为强大,服之可延寿。你父亲后来毁了那块石板画。尹御月显然去过那里,这也是他布置这一切以激发你父亲仇恨的原因,更是后来你父亲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让安娜依取出血髓,给你母亲、我以及安娜依自己服下的原因。她要我们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沈绥有一种人生瞬间化作棋子的无力感,沉默半晌才慢吞吞问道:“他怎么就能知道我父亲与母亲会结合,难道他就这般神通广大?”
“孩子,你这话问的不对。尹御月当然无法确定你母亲就一定会和你父亲结合,他只是在谋篇布局,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而事情偏偏就遂了他的愿。你父亲与母亲结合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如果她们没有结合,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而我们偏偏就走上了前者的道路,这就是命运,命运不可以假设,也无从质问。”秦臻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母亲出事后,我深觉武皇所作所为,似乎不符合她的作风。她为何会对一个身份低微,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行这样大动干戈、残酷狠辣之事?若她当真要强行将你父亲与太平撮合在一起,直接下旨便是,你母亲还有我,不会有丝毫反抗的力量。难道她当真那么在乎皇室颜面?如果她当真在乎皇室的尊严与颜面,就更加不会做出这等阴险下作之事。
我与你父亲存有疑虑,后来进行了调查,终于发现当时武皇身边就有一个不知名的方士,武皇时常向他请教长生不老之术,此人只秘密入宫过几次,与武皇也只有零星几次的书信往来,身份非常神秘,但武皇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乃至于言听计从。而就在你母亲出事前不久,此人就与武皇有过一次秘密的会面。我们断定,此人对武皇说了一些话,影响了武皇对你母亲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