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愈发不好意思了。
圣人看向李瑾月,又道:“晋国,你意下如何?”
寿王也期待地看向李瑾月。
李瑾月心底一沉,暗道果真如杨弼所言,这小子彻底被杨玄珪那厮给蛊惑了。杨玄珪这厮,当初真不该留他一命,还将他送入弘农杨氏府中,这反倒给了他接触皇亲贵族的机会。这厮心思素来不纯,野心勃勃,总想着要往上爬,他哪里肯轻易放过自己侄女这样一个极好的可利用资源?果不其然,憋了这四五年,总算憋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又叹息一声。其实这事儿也怪她当年,本来她当年也是心思不纯,想着要利用杨玉环这个姑娘,献给圣人,为自己谋取好处。可如今事过境迁,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想法,可事情偏偏自己找上门来了。这可算是自讨苦吃,一报还一报了。
李瑁见她一时未曾答话,不由心下忐忑,追问了一句:
“长姊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玉环娘子不愿或有了婚嫁对象,瑁亦不会强求。”
李瑾月咬紧牙关,捏紧双拳,答应的话头在心口转了转又转,却发现竟是难以开口。寿王的神色迅速垂败下来,圣人的面色也显得不对劲了。李瑾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逼着自己开口道:
“关于此事,瑾月亦不愿强人所难。玉环娘子确实未曾有婚配,容我回去问问她,若她愿意,咱们再定时间相会。”
李瑁神色顿时阴云转晴,欢喜道:“如此,真是多谢长姊了。”
随后的宴席上,圣人对李瑾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慈爱”,而寿王也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爱谦恭。圣人与李瑾月说了很多的话,可话题再怎么绕,也绕不开一句“长姊莫若母”。他不厌其烦地暗示李瑾月,一旦武惠妃离世,那么李瑾月身为长姊,要承担起照顾幼弟的责任。
宴席过后,李瑾月陪同圣人和寿王一起去看了看卧病在榻的武惠妃,这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后宫嫔妃,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着实将李瑾月吓了一跳。据太医说,是忧思过度。可宫中都传闻,自从太子、光王、鄂王一党伏诛,武惠妃几乎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夜夜被噩梦折磨,疑神疑鬼,以为他们回来索命。总之,让人颇为唏嘘。
从宫中出来后,李瑾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坐着车马径直回了府,路上一直捂着额头,捏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直到归了府,她才放松下来。总管来报,沈绥一家已然在偏厅等候了,李瑾月面上露出笑容,立刻赶了过去。
这一进偏厅,她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沈绥、张若菡,也不是小凰儿,反倒是一位拄着拐杖,端坐在墩子上的青年人。她愣了片刻,惊呼道:
“琴奴?!你的腿!好了?”
开元二十一年五月十九, 长安大明宫。
早朝刚过,朝臣们正沿着宫道缓缓出宫,或前往官署办公, 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方才的朝议。官至从七品下殿中侍御史的杨弼随着官员们一道跨出宣政殿殿门, 神色寻常, 一如既往地低调。他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 只是脚步匆匆, 往宣政殿西侧门月华门行去, 半途中四处张望,确认并无人注意到他。月华门并不是他寻常下朝后的去处, 这道门直接通往中书省官署, 并非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该去的地方。
只是今日非比寻常, 因为有一个人, 正在月华门外的廊下隐蔽处等着他。这个人, 便是近来奉诏秘密归京的晋国公主李瑾月。四年前,杨弼被沈绥收入麾下,从此成为晋国公主安排在御史台的暗桩。这四年来,他仕途并不顺,也绝不引人瞩目。但好歹从一个小吏正式进入了官员的行列。从七品下的殿中侍御史虽然官阶卑微, 但权力却相当大。只要是殿上官员谁的仪态、言行举止有所不妥,殿中侍御史便可当场弹劾。这个官职就是个得罪人的位置,因而反倒绝了结党营私的嫌疑, 很难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他行色匆匆地来到约定好的地方, 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人跟踪窃听, 这才放下心来。眼前,晋国公主已经在此久等了。他上前行了一礼,李瑾月虚扶一下表示不必拘礼。二人算是暌违四年后,打过招呼了。
“如何,今日圣人宣召,可有特殊意图?”
“恐怕是的。圣人今日朝上宣布,寿王主持十五道采访使制任度,而命公主您协理各地府军都督监理制任度。”
十五道采访使,全称为全国十五道采访处置使,是圣人今年年初与中书省议定的一项新的官员制度。于天下十五道,即京畿(理西京城内)、都畿(理东都)、关内(多以京官遥领)、河南(理陈留郡)、河东(理河东郡)、河北(理魏郡)、陇右(理西平郡)、山南东(理襄阳郡)、山南西(理汉中郡)、剑南(理蜀郡)、淮南(理广陵郡)、江南东(理吴郡)、江南西(理章郡)、黔中(理黔中郡)、岭南(理南海郡),设置该使节,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
这样一项重要的官员制度交给了一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年亲王主理,偏心之处谁都看得出来。而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忽然宣布让李瑾月参与军中监理制的任度,显然是要将她明着与寿王绑在一起。不过这一招相当高明,因为虽然明面上将李瑾月与寿王绑在了一起,实际上若论天下兵马的掌控,忠王还是高于寿王,忠王若是能与李瑾月疏通关系,还是占优势的。
这实际上仍旧是一招制衡。
“我省得了。”
“此外,公主,您要小心弘农杨氏。”杨弼的神色显得有些阴沉。
“哦?”李瑾月挑眉。
“近来弘农杨氏与寿王走得很近,尤其是杨玉环的叔父杨玄珪,深得寿王宠幸。进来此人向寿王举荐了自己的侄女杨玉环,寿王听后很是向往,想要见上一见。今日圣人安排您和寿王于后宫相见,恐怕他就会提出这个请求。”
李瑾月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公主,您真正的立场实际上是两边都不靠,您是要在这二王之间争取自己的立足之地的。眼下,圣人有意将您往寿王那里推,您切不可反抗,表面要虚与委蛇,私底下要与忠王达成一致。在这二王之间周旋,让双方都觉得您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您才有可能挣出一席之地。因而,今日面圣,您千万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寿王年轻气盛,又受宠,说话或许会让您不愉快,您千万要忍耐。哪怕他真的开口问您索要杨玉环,您都要应承下来。您只要表现出一点抗拒,就会被圣人猜忌,怀疑您不是站在寿王这边的人,到时候好不容易等来的大好局面,可能就会有变数。”杨弼仔细谏言道。他知道李瑾月的脾气,也了解寿王的脾气,因而心中忧虑。
“我明白,多谢俊抚(杨弼字)提醒了。”李瑾月郑重点头。
杨弼又是一礼,然后迅速告辞离去。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李瑾月才走出了月华门,往延英殿而去。那里是此次圣人接待她与寿王的地方,说是摆了一桌家宴,为李瑾月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