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就想尽快进入凉州府城一探兰陵萧氏究竟。然后,她才能决定赶往高昌之前,她需要做什么准备。她并不想打无准备之仗,尤其在越来越接近邪教总坛的档口,她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遗漏。
“莲婢,外面冷,咱们赶紧进去罢。”瞧忽陀差不多已经把马车拴好,沈绥对张若菡道。张若菡颔首,随着她缓步往寺庙中行去。眼前铺展开的恢弘庙宇建筑群,使他们叹为观止。哪怕是长安的大慈恩寺,也没有这般的规模。到底是河西第一圣地,气魄非凡。
无涯、忽陀从后方紧随而来,一行四人登上了阶梯。这一次上得姑臧山,沈缙与颦娘并未跟来,千鹤处于昏迷,行动不便,她们需要留下照看。而千羽门其余成员,则大多在山下姑臧县城中探听有关兰陵萧氏的消息。从云从雨跟来了,不过并未跟上山,而是等候在山下。从雨自从入了河西,对这里的气候不是很适应,一直很虚弱,山下还算好,一到山上就呼吸困难。从云无法,只得留下照顾妹妹。
张若菡坚持上山,并不是因为贪玩,她知道莲花山上抗高寒的药物很灵验,尤其针对那些对高原地带敏感的人,想求一些来。此外,她还希望替千鹤,以及身边的亲人们求一些平安符。愈是接近邪教总坛,她的内心就愈发不安,只希望神明保佑,让他们所有人都能转危为安,此后清平长乐。
而当她们即将步入莲花山大寺的山门时,忽而从大广场东面的一处名唤白露观的道观之中,走出一位中年道士。中等身材,无须,容貌粗犷乃至有些狠恶。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隐约可见涅纹弥漫,十分可怖。可是沈绥瞧见他,却忽而欣喜呼唤道:
“陈师兄!”
张若菡闻声望去,眼中有些疑惑。
那道士显然看到了沈绥一行,遥遥打了个稽首,哈哈大笑起来,大跨步行来。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呼唤道:
“伯昭!师尊可真是神算,他说你今日会来,你竟然真的就来了。”
“师尊也在?”
“自然,他在此处候你多时了。”
张若菡此刻微微拽了拽沈绥的衣袖,沈绥会意,低下头来,在她耳畔悄声道:
“这位就是为我纹身的陈师兄,我师尊司马承祯的大弟子。”
张若菡恍然,原来这位就是当年江湖之上赫赫威名的“九龙涅”。可是她念头一转,神色却古怪起来。
这人……为赤糸纹过身……
开元十八年, 四月廿九, 凉州, 姑臧县。
春日虽早已到来,对于河西之地来说, 天地仍旧尚未完全解冻。寒风习习, 黄沙道上还有残雪积存。姑臧县城,距离凉州府城只有一日的行程。以东以北是自秦修建的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长城,以西是绵延贯穿东西的河西走廊,联结着安西四镇与唐腹地的咽喉要道。
姑臧之名,得来于先秦时期的月氏与匈奴部落名。姑臧山,神俊雄伟,层峦叠嶂, 远观好似一朵盛放的莲花,故而得一俗名——莲花山。而就在姑臧山上, 还保留着自东汉时期建造的莲花山大寺, 乃是河西最为宏大最为著名的寺庙。融合了吐蕃阐教、截教与小乘佛教之精髓, 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宗教文化。
自前隋以来至今,道教盛行, 莲花山上的庙宇又数度扩建,如今形成了恢弘的佛寺道观建筑群。河西之地往来之人, 大多会上山拜谒,以求平安康健。
这里的地势相当高, 登山路并不好走。但是好在, 经过数度扩建, 山道亦被拓宽,马车徐徐而上,最终也能登顶庙宇。只是气温是极低的,天寒地冻,放眼望去尽是白雪皑皑的山头。
当沈绥从马车中下来时,一阵刺骨寒风吹得她双颊泛白,呵气成冰。她不自觉地颤了颤肩膀,裹紧了身上的黑狐领披风,转身,伸手去扶刚从马车中钻出来的张若菡。
“莲婢,小心,地下湿滑。”她紧张兮兮地搀扶住张若菡,看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踩着下车凳,最终站在了地面之上,这才松了口气。可手上却如何也不敢放松,一直紧紧将她半搂在怀中,生怕她有一个闪失。
张若菡已有九个月的身孕,腹部挺得高高的,行路都有些困难。她面色红润,身子又丰润了一圈,为她多添了几分妩媚柔和之感。只是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清冷绝美。她将暖手炉揣进袖子里,笑着抬手捂住沈绥冰凉的双颊,道:
“瞧你又来了,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身子硬朗着呢,你总这般紧张。”
“尽胡言,哪有孕妇称自己硬朗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就怕你有个闪失。你别像上次那般吓我,我魂都没了。”沈绥没好气地握住她捂在自己面颊上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中。
所谓“上次”,是指一个月前,她们在灵州朔方时,张若菡站在浩荡黄河的河滩边沿,观赏大河千里冰封的壮观景象。却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若不是无涯眼疾手快扶住她,还不知会如何。那一次真将沈绥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再也不让她独自行走了,每逢出行必然要亲自搀扶她。
张若菡半倚在她怀中,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皑皑白头山脉,烟雾重重仿若仙境,不由叹道:
“真美。”
“是啊。”沈绥应道。
“这一路行来,我真是大开眼界。回想从前,觉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如今才算游鱼入海。”
“你的心愿可不就是行遍天下,拜谒大诸佛寺嘛,咱们这一路行来,也算是逢庙必入。如今又依了你上了这险峻的莲花山,你可别再不知足了。等拜过莲花山大寺,我们就要去凉州府了。”沈绥道。
张若菡瞪她一眼,道:“你现在倒好,嫌弃我不让你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