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八郎,吸引了吐蕃主力部队穷追猛打,以单薄的军力独立支撑,未呼救未求援,带领兄弟们浴血拼杀出来,最终身中数刀数箭,战死沙场。
李瑾月手中染血的大剑坠地,满是血污的面上,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那个永远阳刚自信,充满智慧和沙场经验的男人,就这样死了?两线夹击,是李瑾月提出的策略,他也采纳了。大雪山都走出来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和赵家姐姐的儿子,才三岁……
“太惨烈了,太惨烈了……”传讯官面上的血污与泪水一起冻结在了脸上,泣不成声。
为什么不求援,为什么要独立支撑?李瑾月始终没能明白。她的大军距离他不远,他完全可以求援。以他的能力,完全不必与吐蕃顽抗,调转马头,绕道避免正面交锋,是很容易的事。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他不求援,是他本身就是援救的一方。十多年前,金城公主远嫁吐蕃赤德祖赞,金城公主是邠王李守礼之女,被中宗皇帝收为养女后出嫁。然而赤德祖赞迎娶金城公主,却不遵守和亲约定,屡次将金城公主软禁,出兵大唐。邠王李守礼气恼,不遵军令,擅自出兵攻打吐蕃右路。而且愚蠢到亲自领兵出击,引诱吐蕃大将欲擒他立功。结果吐蕃军力全部被吸引到右路去。当时,萧思难的军队正在右路后方奇袭伏击,骤然遇见超乎想象的兵力,不得不仓促应对,才致使差一点全军覆没。萧思难拼了性命将李守礼救出,自己却壮烈牺牲。
他大概是预见到了这一场战会是他军事生涯的最后一场,他没有求援,也不希望李瑾月来救他,因为救他,无异于自杀。
大唐的一代将星就这样陨落了,那个像大哥一样照顾她、教导她的人就这样走了,李瑾月之愤怒之悲痛无法用言语表达,若不是程昳、尉迟焉拼死拦住她,她差一点挥剑斩了李守礼。唯一让她安慰的是,李守礼最终确实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大唐公主,没有为驸马守活寡的必要。但是李瑾月却选择了留在河西军中,留在了萧氏,照顾赵氏和她年幼的儿子。
然而命运显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仅仅过了两个月,腊月年底,李瑾月忽然连番接到三道长安的召回令,要她立刻卸甲返京。
她苍白着面色匆匆赶回长安,路上得知,她的母亲出事了。而就在她距离长安还有七日路程时,噩耗几乎将她摧垮。
她的母亲,永远离开了她。
李瑾月后来回想, 离开长安,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以她当年那样的性格,留在长安长大, 或许就成了她最不愿成为的那群人。狡诈、算计、步步为营, 那些令她作呕的争斗,会将她吞没, 她或许真的会忘却当年六未会的青云之志,从此沉沦不复。
西北的广阔天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它能够使你成为一只鸟, 高飞而起, 忘却一切的蝇营狗苟、脏污乱流, 知晓自己的渺小与天地的旷远邈邈, 它能够扩展你的胸怀, 使你再不局限再不单一。
李瑾月不仅要做一只鸟,她还要做鲲鹏, 翱翔天地,展开双翼,呼啸着扶摇而上。以周身狂风为剑, 斩断过去懦弱的自己, 甩脱周身的束缚, 与自己为敌。
作为皇室嫡出的女儿, 她的身份之特殊, 为她提供了参军的便利。没有人会以军营不允许女子进入为由拒绝她的加入,她的到来,就是皇命。因而将军们必须为她安排单独的营帐,她还有权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后裔中挑出三名资质出色的女子,作为她的亲兵。
程昳,鲁国公程咬金后裔。徐玠,英国公徐世绩后裔。尉迟焉,鄂国公尉迟敬德后裔。这三个女孩,成为了此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生入死、浴血沙场,彼此分享快乐、悲伤、恐惧、愤怒,携手走出绝望,带着浑身的风沙走入希望。她多么感激在边疆度过的这些年,让她明白了何为人生,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为何物。
从长安出发,一连走了半年多的时光,她才到达河西。凉州,河西节度使府,兰陵萧氏所居地。这里的面貌与长安截然不同,见不到靡靡浮华的风景,满目尽是粗粝黄沙抛磨后的强韧。强韧的建筑,强韧的人,刚硬的剑,挺直的腰板,不屈不挠地迎接李瑾月的到来。
兰陵萧氏,齐梁皇室的后裔,曾经登临帝位,对于他们来说不是荣耀,而是羞辱。因为他们祖先的不济,后世子孙永远丢掉了江山。他们从那柔蜜的江南烟雨中走来,一路走入黄沙漫天的西北,稳稳扎根而下。萧氏还有不少同族,大多都南迁了,唯有这一族来到了边关地带,其祖,不可谓不强硬,不可谓无野心。凉鄯之地,扼住陇西咽喉,西南拒吐蕃,西北连接安西四镇及诸小国,北拦突厥,是陇右四镇——沙州敦煌、瓜州晋昌、肃州酒泉、甘州张掖重要的大后方。雄踞十万兵马,乃大唐极其重要的西北屏障。
如此的兰陵萧氏,在大唐显赫无比,地位比曾经的诸多山东门阀世族更为突出,隐隐有大唐第一世家大族的势头。和平时期,萧氏就十分碍眼,大唐皇室始终对他们不放心。而吐蕃祸乱来后,他们又成为了大唐最重要的抵抗力量,不得不善加利用。如此微妙的境地,让大唐皇室的新帝不得不谨小慎微,以远嫁女儿的方式,换取稳定。
萧思难,行八,是兰陵萧氏这一辈嫡出的堂兄弟八个中最小的一个。即便如此,年纪也已及冠。思难之名,取自论语中的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因着只有八兄弟,最后一个思义之名,给了长房嫡长女。
萧思难排行虽小,但却是兄弟几个中最具军事天赋的一个。自幼习武,使得一手好枪法,骑射娴熟,武艺高强。除此之外,他还有他人无法企及的方向感,在荒野之中来去自如,不会迷途。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大局观,身临战场时犹如从高空俯瞰的鹰,能洞悉敌人的走向,迅速判断该从哪里阻截、围剿。如此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显然立刻就成为了萧氏重点培养的对象。在刚刚及冠的年纪,就被派到对抗吐蕃的最前线,率领数万大军作战。
李瑾月刚到河西时,未能见到这位她未来的夫婿,也正是因为如此。而李瑾月因着年纪尚小,婚事约定好两年后再举行,眼下依旧是以抗敌为先。
李瑾月便带着程昳、徐玠和尉迟焉入了军营锻炼。她们并不接受萧氏的礼待,而是将自己当做一名普通的士兵,从最基层做起。除却不与男兵住一个帐篷,吃饭、训练,无一不等同。沙场之上摸爬滚打,熬练身躯,锻炼意志,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只是,西北的气候实在恶劣,就在她们抵达河西军中后没几个月,徐玠终于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大病一场。这一场病,几乎要了她的命,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军医说,她已然不能再弓马骑射,哪怕运动稍有些激烈,都会带来发病的后果。徐玠黯然退下了沙场,但是姊妹几个却一直在鼓励她,她头脑聪慧,性格又稳重,当往军师的方向发展。徐玠内心坚强,自不会轻易被打倒,从此以后,努力攻读兵法,勤于思考,出谋划策。在不断的经验积累中,逐渐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