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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沈绥此人还是经验太少。这上面写着长安二年出生,算来,今年他不过才二十六周岁。而且他只是有些小聪明,并无大才,不过是个武人。你瞧瞧,十六岁中明经科,隔年中武举,大约是知道自己武比文强,出仕无望,便入军搏前程。他倒是运气好,恰逢那年大举募兵,他入了怀州折冲府军,仗着有明经和武举的功名在身,不久后升作都虞候。”

“不过…他很快就破了一起军器私吞案,当时影响不小,被怀州刺史丁丰云看中。可见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刘玉成道。

慕容辅反驳道:“东灵(刘玉成字)啊,这就是某要说的了。此后他为官全凭上官举荐,多半是喜好奉迎巴结之辈。丁丰云年纪大了,又是个出了名喜欢年轻俊儿的人,听闻这沈绥长得倒是有姿色,丁丰云哪里经得住他的甜言蜜语?他巴结丁丰云,调离军队,升任怀州判佐。二十三岁时又经丁丰云举荐,升任河南府司法参军,一下就做了从七品上的实职!府尹萧子良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多次举荐他,如今又有秦臻力荐,真是一路顺遂。”

秦臻是现任大理寺卿,正是沈伯昭口中的“秦公”。萧子良名谦,字子良。刘玉成听慕容辅这一番话,不由腹诽:他们府君估计是急糊涂了,萧子良哪里是能随意巴结得上的人,他可是出身甲姓世家,傲气得很,眼睛里又融不进沙子。于是他委婉提醒道:

“听闻沈绥出身吴兴沈氏,因而朝中有沈氏旧人照拂。”这话说得直白,明指秦臻为沈氏旧人。

“吴兴沈氏?早就没落了,现在朝中有几人姓沈?何况我看他也并非是吴兴主家出来的,这里不写着吗,润州江宁县人士,听说那里有巨贾富商一族,号延陵沈氏,这说的就是他家吧。哼,再有钱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族,顶多算是吴兴的一个小分支。

撇却身家背景,说到底不过是个刚过了弱冠年的黄毛竖子,又是大理寺举荐,代表的是大理寺,仗着朝中有人妨碍本府查案,岂不膈应?此案是压在我京兆府的头上的,他大理寺只是辅查,秦臻可真会给我添乱!”

慕容辅出身慕容世家,对兰陵萧氏的萧子良尚算尊重,可却对寒门出身、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秦臻直呼其名,刘玉成别了别嘴角,暗道自家上官与大理寺真是天然不和。

刘玉成沉吟片刻道:“圣人的意思是让此人辅佐京兆府参详案情,府君何不力荐此人,有利无害。”

慕容辅蹙眉:“此话怎讲?”

“慈恩案案情重大,疑难重重,实在是如雾里看花,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是要遭罢官贬黜的大事。若是能将这样的大案交给沈绥去查,我京兆府在旁辅助,抽身而出,查的好算他的功劳,咱们多少也是可以沾光的。查不出来,我们也能将责任推到沈绥身上,不会被牵累太多。”刘玉成道。

慕容辅眉头皱得更紧了。思量了良久,他沉声道:

“此事尚需权衡,此案发生在本府辖地内,本府主查此案是应有之责,圣人恐怕很难应允。若是圣人看出我等推脱的意图,这未来仕途可就艰难了。若是真出了事,得罪了大理寺,又加了一件头疼事。”

“府君,从来京城父母官难做,未来变数难定,还是考虑眼下要紧啊。”刘玉成苦劝。

慕容辅犹豫再三,终是叹了口气道:“唉……也罢,待某写封奏疏,明日上朝呈给圣人,试试看吧。”

平康坊入北门,向东绕一圈,所过之北、中、南三曲,即诸多名妓的聚居之地。妓中有佼佼之辈,多在南曲、中曲单独开屋,携仆从清静独居。紧沿着坊墙的北曲,乃卑妓所居,颇为南、中二曲轻薄贬斥之。南曲中曲,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游玩。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典雅装饰。

崔钱有不少酒肉朋友是这里的常客,他自己也来过许多回,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且,千羽门在这里当然也是有分支的,南曲十字街沿街向东第三家,就是千羽门的产业,也是崔钱在管,属于长安总舵的下属机构。因着此间假母(即鸨母)艺名唤作霖燕,而又被简称作“霖燕家”。【注】

霖燕家,便是沈绥等人来平康坊的目的地。白日入平康,实际上很是惹人瞩目,总得找个地方避一避眼目。

好在霖燕家也不远,街上几乎无人,他们很快就来到门前,自有龟奴迎他们进去。

穿过前堂,入游廊,过后院,拐入别馆,这里是鸨母与大先生私人居住的地方。就在别馆的偏厅,一行人除履上筵,纷纷落座,龟奴端案奉茶。

沈绥举起茶盏,碧色的玉盏,微绿的茶汤,竟是少见的白毫。轻抿一口,顿时香蔓口舌,一片清爽。沈绥不由弯唇,饮尽杯中茶后,一面将玉盏在掌中把玩,一面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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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观其容,墨眉细长、斜飞入鬓, 星眸澄澈清莹,琼鼻殷唇,肤白貌美, 竟有女子之美姿容。但眉宇间却是男儿英气勃发,特别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凌然有剑锋之神, 睿智沉敛。惹人暗赞:当真璧瑜之质美郎君。

彼时已是餐末,西域奴递上帕巾, 那郎君接过,拭了拭嘴角。挑眉笑道:

“这食店的汤饼味道不错, 只可惜少加了茱萸胡椒,寡淡了些。待进了京, 定要去吃辅兴坊的胡麻饼。”

他声音听着甚为独特, 比起粗声粗气的男音,要柔泛轻盈许多。可比起银铃清脆的女音,却又显得沙哑低沉。说话时,语调自有一种舒阔潇洒的韵味,透着几分开朗不羁。

他对面帷纱遮面的女子轻声笑了,嗔道:“大郎这才刚用完午食,这就又念着别的吃食了, 可是没吃饱?”

“许久未回长安, 这行路艰苦, 时常难以饱腹,真是备受折磨。眼看着临近长安,难得能吃到一顿热食,一时贪嘴无度,让颦娘取笑了。”那美郎君温和笑道,随即抬头望了望牖外,“这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上路,赶在宵禁前入城罢。”

言罢,他从席间起身,西域奴抚平他衣摆褶皱。他则亲自扶帷帽女子起身。二人收拾停当,西域奴付了饭钱,主仆三人便出了食店。西域奴为郎君披上裘氅,自去食店旁的马槽牵马。那郎君戴上皮手套,扶住腰间横刀,长身玉立风雪中,仰望灰蒙蒙的天际。忽的叹了一声,呵出长长白息,道:

“这雪下得不知何时能止,只怕慈恩一案会困难重重啊。”

帷帽女子闻言道:“我三日前接到大郎飞鹰传书,说是被紧急调往长安,可真是吃惊不小,连夜赶来汇合。大郎在东都做个小小司法参军,那些个长安高官怎么就想起你来了?”

那郎君苦笑道:“还不是我那上官推荐的,他啊,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有我这号人。终日里往长安写荐书,我拦都拦不住。”

帷帽女子捂嘴轻笑:“看来大郎早已名誉中原,我在河南府地方上行医时,总能听闻‘雪刀明断沈伯昭’的名头,倒也是与有荣焉。”

“颦娘又笑我。”美郎君一脸委屈模样,似娇似怨,别有风情。

西域奴牵了三匹马来,三人利落上马,往长安方向继续赶路。马速不快,因刚用过午食,三人多有信步游走的兴致。

“我一直没问,二郎可是在后方?”名唤颦娘的女子与沈伯昭并辔而走,问道。

沈伯昭点头:“她腿脚不便,骑不了快马。我给她造的马车沉重了些,又装了不少行李什物,实在是走不快。事出紧急,我们只能分开往长安。颦娘不必担心,从云从雨一路跟着她,会照顾好她的。想来,三两日后,也能赶到。”

马儿走得快了,颦娘勒了勒马缰,接道:

“她身子不好,你也并非多么康健。这些年习武不辍,才能有现在的自由之身,可得懂得珍惜。这连日来冒着风雪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舟车劳顿的,待进了城,我得给你号号脉。”

沈伯昭乌黑的瞳孔底部隐有压抑之色闪过,复又露出笑容,回道:

“让颦娘挂心了。”

“说什么挂心,你们姊妹俩啊,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

沈伯昭再度苦笑:“颦娘,这进了城,您可别再提姊妹一词。我与二郎是兄弟,而非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