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了又如何?你长多大,都是咱们家小赤糸。”伊颦笑道。
沈绥听伊颦唤她乳名“赤糸”,心头猛然一酸,眼眶竟是红了。伊颦瞧她表情,便知道她想起了往事。敛了笑容,口里微苦,伊颦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上前拥了她,抚了抚她的后背,不再开口。
沈绥回抱了一下伊颦,表示自己没事。她低垂着眉眼瞧着伊颦,那璀璨的星眸中晕了层水光,看着温柔极了。伊颦心尖颤了颤,不由更心疼了。
这孩子,竟是长这么大了,个子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当年刚见到她时,还不过是个刚长到自己腰际的小娃娃。
“收拾东西吧。”沈绥温声道。
“嗳。”
主仆三人卸了马上的行装,入了宅院清扫整理自不提。
用过晚食,酉初,皇城内暮鼓响起,随即各坊市街鼓齐鸣,浩浩汤汤,仿佛天威涤荡于长安城天际。沈绥沐浴更衣,整饬衣装,依旧携了那柄黑布裹着的横刀,约摸酉正出门,往南曲行去。秦府便坐落在道政坊南曲东面,这会儿,秦公应当下衙回府,用过晚食了。
天已尽黑,雪愈发大了,坊道上静悄悄难见人影,她一人走在道上,颇有些孤寂清寒之感。好在不多时,见到一处轩敞宅邸,乌头门上挂着红灯笼,晕着暖光。内可见秦府门匾,便知到了地方。沈绥正了正衣冠,拂去身上雪花,迈步而入,于门阍处道明来意。不多时,便有管家出来,领她入内。
【明日午时前当可入春明】
沈绥面上笑容平添一分温暖,道:
“忽陀,准备一下,明日巳时咱们要到春明门接二郎。”
“喏。”忽陀躬身应允。
就在二人对话时,屋内的颦娘抱着一张装满草药的竹箕出来,准备放到藤架下风干。听闻沈绥最后一句,立刻喜道:
“二郎要来了啊。”
“是啊,明日午时前能入城。我和忽陀准备到时候去接。”
“那好啊,我也一道去。我就担心她那身子骨,真是经不起折腾。”
沈绥闻言一叹,道:“这两日天气阴寒湿冷,但愿她没有再犯病。”
颦娘想了想,忽的伸手抓住沈绥手腕,双指掐住她脉搏,这就强行号脉起来。沈绥苦笑,也不挣脱,就任她号着。不多时,颦娘沉吟道:
“赤糸,你葵水多长时间没来了?”
沈绥面色登时通红,一时无语。忽陀急忙闪到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
“大约有一月半了。”沈绥牙缝里哼哼道。
“内虚空耗,阳火过旺,你这不行,我得给你开一服药调理一下。”
“最近嗓子怎么样,还有不舒服,或者干咳的现象吗?”颦娘又问。
“尚好,不曾发干发痒。但高声喊话后,偶有裂痛。”沈绥老实答道。
“再加一服润嗓药。”颦娘用药雷厉风行、不容置疑,沈绥只能苦笑,她最怕吃药了。
给沈绥添了两剂药后,颦娘又伸手去摸沈绥的脸。沈绥身高比她高出许多,被迫低下头来。颦娘长有薄茧的手摸过她面部的骨骼和肌肤,又撩起她的右臂衣袖,只见手肘之上的大臂外侧居然出现了大片的彩绘纹身。这大片大片的彩绘纹身,若不细看,竟不能发现底下掩盖的尽是疤痕。这些疤痕一看就知道是烧伤导致的,但是彩绘顺着疤痕纹路纹于其上,浑然天成,遮掩了疤痕的狰狞感,竟十分立体动人,端的是让人震惊。疤痕一直延伸至背部,但被衣物遮挡,由于只露了半个臂膀,看不全是怎样的图案,只能隐约分辨纹路好似鸟类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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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此为防盗章,1小时后恢复正常内容 “郎君有何事?”瞧这郎君的模样似乎不是来吃酒的, 掌柜不由眯起眼问道。
“某名沈绥, 从洛阳来。”来客温言道。
掌柜闻言扬眉, 呆了半晌才道:
“郎君稍等, 小的去唤人来。”
说罢急匆匆进了后堂。
沈绥也不入内, 就站在门口等着。不多时, 掌柜就出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婢女模样的姑娘。那姑娘眉眼清秀, 圆脸, 长得颇为讨喜, 襦袄长裙, 打扮清素,面貌与掌柜的有几分相似。见到沈绥, 她连忙福了一礼, 道:
“婢子承喜, 见过沈郎。婢子在秦府夫人身边侍奉。”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唯唯诺诺的掌柜, 介绍道, “这是婢子阿父,承蒙郎主与夫人相助, 婢子一家才能在长安立足。郎主知道沈郎这几日会来,特让婢子等在阿父处。”
她口中“郎主”, 便是指秦府主人秦臻, “夫人”指的是秦臻的妻子卢氏, 从三品诰命。
“承喜有礼了。”沈绥微笑点头。
“请沈郎随婢子来, 郎主安排的宅院就在这附近。”
承喜话不多,做事果捷迅速。她快步出了新园春的门,沈绥跟上,一直在外等候的颦娘也跟了上来,西域奴在后牵着三匹马,马儿却不走了。西域奴沉腰用力拉马缰,马儿发出呼噜声,摇头晃脑,却不动蹄。
前方沈绥听到了后方的动静,回头喊了一声:
“忽陀!”
她这一声引得前方疾走的承喜止了步子,回身看来。后方的颦娘也住了足,跟着回头看去。
那西域奴忽陀连忙应声道:
“大郎稍等,马儿闻得酒香,走不动道了。”他官话竟说得十分标准,声音沉柔,分外动听。
沈绥听他此言,不由哈哈大笑,扭头对承喜道:
“承喜家的酒是好酒啊,我家的马儿好酒,口舌比某还挑剔。”
承喜望着沈绥笑容愣了愣神,只觉那笑颜如寒冬腊月里百花盛开,灿烂绚丽。回过神来,倏然低头,双颊泛起红晕,羞涩道:
“郎君过赞了,家中自酿了些清酒来卖,唤作新园春,若是郎君喜欢,改日让阿父给您送几坛。”
原来是用酒名直接给酒楼命名。
此刻忽陀终是驯了马儿,牵马赶上。承喜放缓了步子,继续带路,沈绥与她并身而行,闲来搭话:
“莫非承喜家从剑南来?”
“郎君说得没错,婢子家正是从剑南来。”承喜低头,面上还有几分羞涩残留。
“可是泸州人?”
“郎君如何知晓?”承喜惊讶问道。
“新园春酒香似是泸州一带的浓香酒风,某观承喜年龄,来长安当不出十年,你阿父官话中还夹着蜀南一带的口音。若是某没有记错,八年前泸州发过一场大洪水,许是那时迁来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