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琴奴到底在东宫遭遇了甚么……等等,千鹤成为太子的护卫,是什么时候的事?”沈绥看向忽陀。
“圣杯失窃后没多久,听说是经晁衡晁少卿的介绍,太子看中了她的拔刀术,那是护卫的无上之术。”忽陀回答。
沈绥点头,道:“琴奴应该是在东宫遇到了千鹤,她可能对千鹤成为太子护卫感到不可思议,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但又不敢肯定,因而心烦意乱。”
“卫尉少卿晁衡,那位东瀛来的大才子?”颦娘有些惊讶,“源千鹤竟然与他相识?”
“听闻千鹤就是乘坐当年晁衡来大唐时的那艘船来的,他们是旧相识。”忽陀回答道。
张若菡眉间有忧色,低声在沈绥耳畔道:
“此事会不会牵连晁少卿?”
沈绥偏头悄声回道:
“怕是很难脱身了,端看圣人如何看待此事。那个幕后黑手的组织中,就有东瀛人,不知道私下里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晁衡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也需要调查。”
“唉……千鹤到底遭遇了什么,她难道不怕连累带她来大唐的恩人晁衡,竟然利用晁衡接近太子。她这次行事太过分了,实在不像她的作风。”张若菡焦心道。
“人急了,是会作出一些难以想象之事的。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在查清事情真相之前,我不喜欢给任何人做盖棺定论之事。”沈绥起身,抓着自己的雪刀钻出了车厢。
天际,嘹亮的鹰鸣声响起,连响三声,自西向东曳去,渐行渐远。
沈绥抓起了马车的缰绳,道:
“坐稳了!”
“啪”的一声响亮的马鞭声,马儿扬蹄快跑,带着马车迅速穿越徽安门,往洛阳城外的东北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该说的话,我已经放在本章里说了。不想为我文中的任何角色辩护,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基于性格设定和情节发展决定的。没有无来由的叛变,也没有绝对的忠诚,这世上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恩情,养育为大,人的关系圈总得分个亲疏远近,孰轻孰重,都得掂量着来。能够对养育自己的人不管不顾,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无情无义。
夜幕下的洛阳城徽安门口, 沈家马车之内, 一场密谈正在焦虑紧张的氛围之下进行。沈绥、张若菡、无涯、颦娘、忽陀与蓝鸲六人,正紧紧凑在一起, 低声交谈着。眼下这一段等待消息的空当时间,正好可以提供给他们用以梳理情况。
沈缙调查什队死亡案的过程,张若菡已经在来的半途中与沈绥说清楚了。眼下, 忽陀却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们措手不及, 如今想起来, 冷汗不由浸透衣背。
“这个源千鹤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子,您曾经收她为车夫, 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吧。”问话的是蓝鸲, “如果她真的与绑架太子的幕后黑手有所牵扯,那她潜伏在我们这里究竟多久了?这……想想都可怕。”
张若菡沉吟着, 没有说话。
沈绥瞧了她一眼,开口道:
“千鹤是黑是白, 现在还不能过早下定论。莲婢,不瞒你说,我一直不是很信任她, 也曾派人调查过她的背景。我只知道她以前似乎混过帮派, 跑过江湖,但是在她抵达大唐之前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凭我们的情报网,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当初是怎么和她相遇的,又为何收她为奴?”
沈绥问起这个问题, 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从未和张若菡谈论过千鹤的事。当初她怀疑千鹤的那段时间,恰好是张若菡试探她身份最为厉害的时期,她为了躲避张若菡,也就耽误了谈论此问题的机会。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使得她逐渐淡忘了千鹤的身世。千羽门传回来的关于千鹤的身世情报,基本上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除了不知道她来大唐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之外,其他的履历都没问题。
她曾经做过乞丐,差点死在闹寒灾的长安城里,因为当年的京兆府尹源乾曜开仓布施粥米被褥,救济灾民,因而勉强活了下来。之后结识了一位兄弟,两人加入了帮派,开始混迹江湖。她是熟练的镖师,也跑过船,去过不少地方,行走江湖多年,很是老练稳重。一年前她在一次帮派斗争之中受伤,之后便退出了江湖。这与张若菡收她为奴的时间点吻合,沈绥的怀疑也因此消除了。再加上千鹤的表现始终很好,忠心耿耿,也十分可靠,与她相处的过程之中,沈绥能够感受到她是个心地良善的人。这种感觉是做不了假的,沈绥见得人太多,她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张若菡的眼光。她认为,即便她自己看走了眼,张若菡也不会看走眼。张若菡灵台清明,敏感非常,直觉是她最为强大有力的武器,任何虚情假意、图谋不轨之人,伪装得再好,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我知道的并不多。”张若菡垂眸,声音平静,“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慈恩寺内静修。我记得很清楚,五月初七的晚上,就在距离慈恩寺三条街的巷子里,发生了很严重的帮派械斗。当时武侯铺出动镇压了下来,将争斗的两帮人全部抓进了京兆府的大牢里。但是,其中有人逃了出来,她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她被人在腹部捅了一刀,血流如注,几乎要丧命。她最亲近的大哥死了,其余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大多被抓进了牢中。只有她强撑着身子跑到慈恩寺,敲慈恩寺的院门求助。方丈带着僧人救她,却发现她是女子。当时寺内就我一个女客,他们不得已,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之后她就一直在我这里养伤。她伤好后,我见她双目失明,又无去处,问她愿不愿意在我这里当个粗使的仆从,她答应得很爽快。她从未卖身与我,不是我的奴仆,我只是包她食宿,给她工钱,雇她做我的车夫。”
说到这里,张若菡顿了顿,无涯盯着三娘,她知道三娘在犹豫。
张若菡终究还是开口了:
“她也曾和我谈及她的身世,但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我看得出来她不大想谈那些过去的事。我只知道,她本姓藤原,‘源’是她救命恩人,也就是源乾曜的姓氏。她在东瀛时家境还不错,有一位师父教她读书识字、习武练刀。她说那位师父,待她如亲父。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伯昭,我当初雇佣她,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是想让她在外替我调查你的下落。我始终不相信你死了,我想找到你,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且我自己也没有那个条件东奔西跑去寻你。我知道她是跑江湖的能人,认识的人多,也有门路,说不定就能查到你的下落。是我说服她为我做事的,其实她伤好之后,本打算离去。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歹意,这次的事,即便她真的与幕后黑手牵连,我也相信她必有苦衷。她来到大唐后,就将这里当做了她的第二故乡。她喜欢这里,不会想着要毁了她原本还不错的生活。”
张若菡说这些话是很冒风险的,因为她不能保证千鹤真的是清白的。这件事,已然牵扯到了沈家的二郎琴奴,张若菡不知道沈绥对千鹤是什么态度。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因此与沈绥心生龃龉。但在万般犹豫之下,她还是想要替千鹤说几句话,这是她作为千鹤的前雇主,与她接触这一年多来,对她最为中肯的评价。
“莲婢,我相信你的判断。”沈绥伸手,握住了张若菡的手,“不过说起藤原,我想我可能稍微有些头绪。东瀛的情况,我多少知道点。按照时间来计算的话,千鹤来到大唐,是十一年前。那年,东瀛爆发了一场变乱。这场变乱,就与藤原家有关。把持朝政的右相藤原不比等去世,他的四个儿子彼此倾轧争斗,最后分家。当时闹得是人心惶惶,不少东瀛人因此逃到了大唐境内。千羽门也与这些东瀛流民接触过,他们大多是通过商船偷渡来的,不少人就在扬州、苏州一带登陆。千鹤本姓藤原,她的刀法秘术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掌握承袭的,我猜,她应当就是藤原家的人,她十一年前突然来到大唐,与当年藤原家分裂的变故脱不开干系。”
“大郎……”一直沉默不语的颦娘开口了,“恕我直言,这个源千鹤,咱们不得不防。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苦衷,但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三娘子,投身敌营,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此人不忠不义,实难让人信任。她是东瀛人,哪怕对大唐再有眷恋之心,又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家乡?她会做出危及大唐国安的谍探之事,就已然是她变心的铁证了!”
“颦娘!”沈绥蹙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倒不是为了千鹤辩护,她是怕伤了莲婢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