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沈绥所知,小东海的水深最深不过二十一二尺(约六米半),平均深度不过十尺(约三米)而已,还不至于深到可以藏一只山一般大的乌龟在其中。而他们舢板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一处深水区。停船后,沈绥用竹篙测了一下,能达到十五尺(约四米半)。
这里距离岸边不远,之所以水深这么深,是因为其下便是小东海东岸闸门所在,其内的水流通过地下暗渠经皇城底流入护城河,环城而出,汇入洛水。这里的水道,实际上联结着皇城东南面,天津桥畔的斗门水闸。
这些,都是沈绥从李瑾月给他的西苑水道工程图中获知的讯息。这张图是沈绥在传书中特意叮嘱李瑾月连夜找裴耀卿拿到手的。裴耀卿晚了沈绥半个月归洛阳,回来后带来了一张长江堪舆图献给圣人,圣人大喜,当即将他调到工部主管水利,他手中握着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水利图,自然也包括这张从前隋时期留下的西苑水道工程图。裴耀卿本就与沈绥交好,知道她此次经办圣杯案,又有圣人授权,所以很是积极配合。
沈绥测完水深后,便开始解腰带脱衣,李瑾月吃了一惊,忙拦住她道:
“你做什么!”
“下水,我要亲自看看水底的情况。”沈绥说得理所当然。
“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脱衣!”李瑾月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沈绥笑了,道:“我自有准备,公主不必担忧。”
说着已经解开了腰带,仍在船板上,“铛”的一声巨响,船板震了一下,吓了同船人一跳。她又褪下外袍,李瑾月吃惊得看到她其内穿了一身质料古怪的服饰,胶质状的,紧贴在身上,仿佛鱼皮。褪去衬裤后,李瑾月发现这衣服竟然是连体衣,无比古怪,根本形容不上来。而为她们划船的两位士兵已然惊呆了。
“你这是什么衣服?”李瑾月问。
“潜水服。我的人在东海捞珍珠时发明的衣服,用南洋昆仑奴带来橡胶和质地极密的细绸压出来的,这层衣料压制出来可费了老鼻子劲儿,穿起来也特别费劲,至今只有三套。你若感兴趣,下次我借你穿穿玩。”沈绥说得漫不经心。
橡胶是啥?潜水还需要专门穿潜水服?李瑾月如坠五里雾中,只能无比吃惊地看着沈绥。
沈绥无奈了,坐在船沿,一边重新将腰带系上,一边道:
“总之,就是可以防水,还能保暖的衣服,水下呆的时间长了,会失温的。”随即她叹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
“唉,我与你这怕水的兔子解释些什么。在船上等我,我很快上来。”
说着对李瑾月微微一笑,竟然翻身向后仰倒,直接倒着入了水,溅起一大泼水花,淋了李瑾月全身一个落汤鸡,她本人却一下没了踪影。
舢板摇来晃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李瑾月双手死死抓住船沿,满脸的水,狼狈不堪。她腾出手来擦了擦,暗骂道:
赤糸你这个疯子,下次再不与你一起查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橡胶最早使用的记录是11世纪的南美洲土著。“昆仑奴”是唐人对印度尼西亚及非洲一带皮肤黝黑的外来人的泛称。印尼产橡胶就不用我说了,只是橡胶这种东西,直到很晚才传入我国,潜水衣出现得更是晚了。毕竟小说,允许我进行部分的艺术创作,我尽量写得合理,这部分的考据就先免了吧。
ps:现在看不懂没关系,很快就懂了,给个小tip,前文描写的洛阳城格局,天津桥对决等等场景,并不是随随便便白写的。
沈绥心觉这空心竹竿以及火药炸鱼之事必然有所蹊跷, 但却一时间不得要领。只得记在心中, 暂时搁置。
未免外面的王忠嗣久候, 她与李瑾月这便向秦臻告辞,赶去再一次调查案发现场。临走时, 沈绥特意多问了一句:
“秦公, 那十个人的尸首, 仵作验过后可谈及有什么特殊之处?”
秦臻思索了片刻, 道:“与你验的并无差离,惊骇至心梗气窒, 随后沉水丧命。不过,我记得仵作特意提了一句, 十个死者身上的气味有些古怪, 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只说那气味被湖水冲得极淡了,已然分辨不出来。我大理寺的这位仵作是有三十年经验的老仵作了, 他查验尸首太多,本就积攒了一种感觉, 他说这是凭感觉说话。虽然做不得数, 但每觉必灵。”
沈绥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与李瑾月一道拜别秦臻,与门口的王忠嗣汇合,三人向西苑赶去。
穿过皇城途中,沈绥等人恰好路过御史台附近,撞见有一位灰袍小吏正挎着鼓鼓囊囊的背囊匆匆迎面行来。沈绥照面一瞧, 顿觉眼熟面善,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随即她与李瑾月、王忠嗣便纵马而过,与那小吏擦肩相错,远离而去。
行至半道,沈绥猛然一拍马鞍头,道:
“可算让我想起来了。”
“想起甚么了?”李瑾月奇怪地问她。
“方才我们曾与一位灰袍书吏擦肩而过,不知公主可有留意。”
“自是留意到了,不过这里本就是皇城中官署举聚之所,这些文书吏多如牛毛,也不必惊奇。”李瑾月道。
“非也。那文书吏我曾在长安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在御史台文书库任司书,名叫杨弼,行四,一般也都唤他杨四。听说他好像与前御史中丞宇文融有什么关系,被安排进来做司书。明少卿告诉我,他为人乖戾,很不好相处。”
李瑾月尚未说话,倒是一直默然随在后方的王忠嗣开口了:
“杨四是弘农郡公家的庶子,与弘农郡公府的杨三郎是嫡庶兄弟。他是外室子,母亲是谁都不清楚,进家门时已经七八岁了,不甚聪慧,也无才华,脾气还古怪,十一年前考了一次进士科,后又陆续考了两次明经科,皆因一名之差落榜,倒了血霉,因而极不受待见。他虽序齿行四,但未入族谱,起名也不列字辈。及冠后,弘农郡公府便借着宇文融的关系,为他谋了个御史台书库文书吏的差使做着。本还想为他娶亲,但被他断然拒绝了。”
“听闻他是断袖?”沈绥淡笑着问。
“呵呵,有可能,我不大清楚。”王忠嗣讪笑道。
“忠嗣对弘农郡公府的事倒是很清楚啊。”李瑾月道。
王忠嗣回答道:“杨三郎是我好友,不嫌弃我一介武夫,粗鄙无学识,愿意与我一道游玩。多多少少也与我提过他家中事。三郎很同情他的这位庶弟,每每都会让我带些钱财进宫接济杨四,因而我多少与杨四相熟。他倒不是个非常难相处的人,我总觉得,杨四这人为人深沉,极有城府,多少有些敬而远之。”
沈绥没有接这话,三人沉默下来。不多时,三人再度沿着夹道经宣辉门入了西苑。
西苑的看守依旧严密,但大雾已散,今日天光大亮,多少驱散了笼罩西苑上空的阴霾。苑中的景象比前日来时更明晰了,秀丽的皇家庭院,虽出了命案窃盗之事,却依旧不改其本有的锦绣华美。只是戍守在苑中的大批禁军,黑盔黑甲连绵、穿梭其间,却成了美好景色中的不和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