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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这么想着,她的心愈发冷了,冷到迸发了杀意。这是继当年那场惨剧之后,她心底第一次涌出了杀意。

她知道她破戒了,修行十六载,心灵失守,功亏一篑。或许,她也从未守过戒,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内心深处一直保有着仇恨与乖戾的种子。修佛,不能彻底化去这些,只能暂时将其掩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当年南海神尼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戾气,否则,你会毁了你们全家人。”

如此这般熬着,时间的流逝她几乎感觉不到,她开始耳鸣了,意识越来越模糊,疼痛几乎要让她承受不住,她知道自己又快要晕过去了。但她支撑着,努力支撑着,想要再听清歹徒的对话。可惜,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混沌之间,好似经历了整个鸿蒙流转,终于,船停了,她听到了“咚咚”,脚步在船板上的声响,随即有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

“老三你先上去,把绳子放下来。然后你们俩全都一起给我上去,我最后带这个白衣女人上去。”

身边又吵嚷了好一段时间,中途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止不住的惊呼声,最终,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扶了起来,绑缚她双手双脚的绳索被解开了,有绳子穿过她的腋下,在腰腹间绕了好几道,紧接着,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难以抑制的臭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好像被绑在了那个周大的身上,紧接着,周大带着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往上爬。

悬空的感觉很不好受,她身子沉坠,没有一丝借力。这周大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身上有着一股可怕的蛮力,带着她一点一点向上爬。中途,张若菡努力地睁开眼,惊吓随之袭来,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黑洞洞的穴窟之中,四周都是岩壁,正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长长的裂缝,那是入口。脚下是溢满洞窟的江水,她估摸着自己悬在十好几米高的悬崖上,那艘舢板,漆黑中已经很难辨认。

而在微弱的天光之中,她能看到,四面的崖壁之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悬棺,无序地排列着,洞穴中灌入寒风,呜呜作响,好似冤魂的哭嚎。

一阵心悸,她再次闭上了眼。

时间真是漫长,当周大终于背着她来到崖壁之上,她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没想到,意外突然发生。

她忽的听到周大惊悚大呵一声:

“谁!”

紧接着,她感觉到,周大开始裹挟着她向左方快速奔跑。但是没跑几步,她就忽然听到了周大的惨嚎声,紧接着她跟随着周大失控倒地,血腥味扑来,她感受到周大的身躯在可怖的颤抖中快速死去。

将她与周大绑缚在一起的绳索忽的被挑开,她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扑面而来,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惨白可怖的修罗假面。假面仿佛在笑,却又似在哭,透着一股无比的虚伪和阴邪。戴着假面的人是一个瘦高的人,从头至尾罩着厚重的大袍子,头上盖着兜帽,看不出身材如何。他的手带着手套,好似铁爪般,气力比周大还可怖,忽的掐住张若菡的脖子,单手将她举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这样举着张若菡再次回到了周大爬上来的悬崖边,将张若菡悬在崖外。只要他一松手,张若菡必将掉下去。

这人一言不发,只是单手将张若菡悬在崖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他何时会放手。张若菡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好似在做无用功。她对周大并无畏惧,但她却对面前的这个假面人感到无比的恐惧。生平第一次,她如此的恐惧一个实体,恐惧面前的人。这人好似在静静地欣赏她的垂死挣扎,在欣赏一个生命体在即将死亡时徒劳无功的求生欲,品味着屠宰对象身上散发出的对他的恐惧。

“放开她!”忽的一声暴呵声响起,天雷一般炸响。假面人并未吃惊,但就在此刻,他仿佛掐准时机般松手了,张若菡立刻失去唯一的支撑,脚下一空,落下了悬崖。

“啊!!!!”她听到暴怒的吼声在崖上响起,“铮”的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锵”,刀兵相接的声音,一切都是闪电般的快。

然后,一个青衣身影跃出崖壁,出现在她的上空。那人并拢四肢,一头猛扎而下,向她追来。她坠落的速度比她快多了,很快就欺近了她。

“莲婢!!!!”来人大喊,她的面容,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

“赤糸……救我……”她伸出了手,眼角的泪第一次向上飞滚,砸在了来人的面颊之上。

随即,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在危难之境中,有怎样的心理活动,最能看出她的本质是如何的。张若菡,她有多刚烈,就有多脆弱;有多平和,就有多冷酷;有多淡泊,就有多偏执;有多低调,就有多骄傲;有多痴心,就有多矛盾。她有无数的优点,也有致命的弱点,她能饱含勇气、希望和光明,也会恐惧、迷惘甚至绝望,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凡人,同时她也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你们都关心姨妈的问题,然而我写了,你们就说虐不虐吧。

张若菡觉得, 自己可能预感到了今夜会发生些什么,否则她又怎么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呢?虽然自从慈恩案后, 她就很难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 也再难获得一个完整的觉了。

但她并没有想到,她所预感的事情, 是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后悔了, 即便睡不着,她也当呆在屋内,哪怕真的很想去外面透透气,也当让无涯和千鹤陪着, 但是偏偏中了邪一般,她独自一人披了衣,上了甲板。

夜里的江风刀刮也似,割破厚厚衣物的阻隔, 轻而易举地侵入肌骨。冥冥夜天, 幽幽厚土,淼淼大江从西贯东, 涛声彻夜,规律地反复响起,好似天地间的脉搏。这一切, 使得她忽的觉得自己渺小不堪,与蝼蚁无异。

而当一只裹着涂抹药粉的粗布条的大手捂住她的口鼻时,她真的变作了任人宰割的蝼蚁,她无力挣扎, 无力反抗,气力从身体中迅速溜走,意识也逐渐迷糊。鼻间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奇香,使得她头脑瞬间好似灌入了水银般,沉重起来。

谁对她动手?为何要迷晕她?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

连续三个问题在心底发起,但她的状态不允许她思考并得出答案。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场景,是她失去了平衡,头重脚轻地被人裹挟着,一头栽进了江中。寒彻刺骨的江水瞬间将她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一丝缝隙也不留,那种冷,是一种好比凌迟之刑的冷,刀片一点一点地剐着皮肉,最后剐入白骨。她下意识地吞了好几口江水,土腥气刺激得她将欲作呕。她不会凫水,手脚顿时被浪涛束缚,胡乱扑腾着,挣扎着,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喘不上气来,一张口就呛进来好多的水,她就要窒息了。

终于,有一只手臂粗鲁地勒住了她的脖颈,拖着她不知去向何方,她身不由己,这只胳膊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最后的最后,她好像听到了千鹤的呼喊声,但她已经无法回答了。

待她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硬邦邦的木板之上,随即,肺中一阵鼓胀,她不由自主地呛出来好多的水,随即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咳到她快要把肝胆都吐出来的地步。

“大哥,那女的醒了……”她听到有一个男人在说话。

“醒了又如何,绳子绑着呢,这女人没力气反抗,你看好她就行。”另外一个男人回答道。

张若菡感到了手腕脚踝处勒进肌骨的绳索,她意识到自己双手被反剪着,侧躺在船板之上。

“大哥,我还是不放心。你说,让阿茂、阿进他们走陆路跑,会不会出岔子啊。”

“出什么岔子?闭上你的乌鸦嘴。有我们几个驾舢板,吸引注意力,官兵肯定以为我们都走水路跑了。我和你,还有两个娘们,四个老家伙,也活够了,就算被官兵抓了,死了也就死了。阿茂、阿进、阿钟、阿梅,他们四个小辈还年轻,不能断了我周家的根。否则,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千辛万苦地复仇?你忘了当年是谁屠了我们整个周家村?”

“可是,跑就跑呗,你干嘛要把这白衣女人也抓来。”此时,又响起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他们说的话都带着浓郁的口音,让头脑昏沉的张若菡听起来很费劲。

“无知娘们,你懂个屁!这女人就宿在官船上,看她一身的富贵,肯定是哪位大官的家眷。把她掳来,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大官肯定畏手畏脚,即便找到我们也不敢动手。难道你们还真想死吗?我这是在给咱们找活路。”

“是啊,我也觉得掳来这个女人咱们就多一道保险。嫂子,你就相信大哥吧,他比我们懂这些。”另外一个女声说道。

根据他们目前的对话,张若菡大概判断出了他们的关系。一个大哥、一个弟弟,还有两人的妻子,一共四个人,应该就是绑架她的歹徒全员了。她听负责此案的官员们议论过案情,此时也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周大、周三、周大妻郑氏、周三妻冯氏。

“可是大哥,万一官兵找不到我们,你把这女人带在身边,咱们还要多喂她口饭吃啊。”周三郎问道。

“你怎么这么蠢的?她一个女人能吃多少饭?每天随便喂她点糠米和水,能活着不死就行。待风头彻底过去了,确实没有官兵了,我们就把她杀了,悄悄地埋了,有谁会知道?”周大狠毒地说道,随即他抬手,揪起张若菡散乱湿润的长发,拉起脸来看看。张若菡闭着眼,没有反抗。那周大忽的猥琐笑了:

“这女人长得真他妈美,说不定我兄弟俩在她临死前还能享享福。”随即又愤愤将张若菡的头发一甩,迫使张若菡的后脑撞在了船板之上,撞得她头晕目眩,脑内涨得生疼。

周大怒道:

“哼!这些狗官,只知道自己享艳福,不给我们这些老百姓活路。我就要夺他们的命,抢他们的女人,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周三暗中瘪了瘪嘴,周大现在说的话很霸气,但当初他们是为了什么潜水上官船的?最初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掳走这个女人,他们是打算上船,趁着那些官员都熟睡之际,把那个姓沈的官员给杀了。大哥很是忌惮这个人,说这个人很可能已经看穿了一切。

大哥最后还是没敢,他说那个姓沈的官员身上有不弱的功夫,警觉性也很高,他潜入房里去杀人,可能不会成功。恰逢那时,他们忽的看到了这个女人来到了甲板上,大哥才临时起意,掳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