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一直默默的跟随着沈绥、忽陀主仆俩,对他们所有的动作,没有发表任何的言论。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中途甚至不走正常的道,专挑丛林中的近路,沿江急奔,枝桠,将忽陀的脸都划出了一道血痕。忽陀觉得这一场夜奔,极其的漫长,估计能有两个时辰还多,待到马儿已经汗出如浆,跑不动了,沈绥终于降下了马速。她道:
“不必再快马加鞭了,虽然今夜刮西风,扬帆上游有助船速,但周家人行船的速度依旧没有那么快,我们或许已经反超了。现在,等夜鸮的消息。”
沈绥开始反复地、长时间地吹哨,又前行了不到两里路,她终于彻底勒缰,停下了马。
“就在这里等罢,我估摸着消息快来了。”
“咱们这是在哪儿?”千鹤问,她本就看不见,黑夜与白日并无区别。但是平白跟随沈绥策马而出如此远的距离,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
沈绥回答道:“以我们的马速,我计算我们已经沿江往西走了三百多里路,跑了两个时辰多,天就快亮了。现在我们应当是在奉节县西,我猜测他们的舢板应该就在这附近停留。”【注】
“这是为何?”忽陀有些气喘地问道,骑马绝对不是一件轻松事,长途奔袭这么长时间,不止马累,人也很累。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乡。”
“您是怎么知道的?”千鹤问。
“我们乘船沿江而下时,我注意到,奉节县这一段的沿江山岩,悬棺非常密集,说明此地有着非常传统的悬棺葬俗。而此地,又恰巧很有可能是朱大都督出事的地方,因为根据张公所说,他在醉倒睡着之前,他们尚未抵达奉节,这说明当时船的位置极有可能在奉节以西的江面上。”
“为什么一定是在奉节西呢?如果在张公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船行过奉节港,在奉节东面江段的悬棺崖壁下停驻,又当如何呢?而且,为何非得要有悬棺?”千鹤不是很理解。
沈绥叹了口气,简单解释道:“这是我这一路行来的临时推测,暂时还无证据证明,但我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解释。张公说过,他们只喝了自己带来的酒,那不是烈酒,不至于让酒量很好的朱大都督和张公没有饮下几杯就醉倒了。说明,其内应当被下了药,张公和朱大都督被同时迷晕了。
你们要注意,在这个时候,朱大都督和张公的身份同时发生了改变。朱大都督沦为了无法反抗的受害者,而张公,则成为了给周大郎一家脱罪的证人。为了让张公的作证更为有力,周家一家做了一个十分精巧的时间陷阱,以改变张公对整个行船过程的记忆。”
“时间陷阱?”忽陀也迷糊了。
“对,张公说,他睡着时,是黄昏,这个时间点是不会错的,因为在此之前,他都处在清醒的状态。但是他说他再次醒来,是在第二日黎明,这个时间点就有问题了,因为他当时精神状态很迷糊,他手边没有漏壶,天空又非常阴沉,看不见日头,不能分辨黎明与黄昏,他得知时间点的唯一途径,是周家人。而这个时间点,就变得极其的不可信。
周家人告诉他时间已经是第二日黎明,可如果那依旧是前一日的黄昏呢?他以为他睡了一夜,可如果他只睡了一盏茶的时间呢?人,唯一不能准确感知时间的状态,就是在睡眠之中。假使,他们迷晕了张公,带走朱大都督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再度以某种方式唤醒了张公,告诉他,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你们觉得,换作是你们,你们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吗?”
忽陀与千鹤悚然一惊,又恍然大悟。
“周家人很有可能误导了张公,此后张公又睡去,再次陷入混沌,时间再次不明晰起来。在此期间,船行了多久,行了多远的距离,他也不知。这其中很有可能出现了一个时间陷阱,抹平了他们将朱大都督的尸首运上崖壁所耽误的时间。如此,便可制造朱大都督失踪时,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并使得人们毫无怀疑地以为,朱大都督是酒后失足落水了。”
千鹤惊叹:“几个船夫,如何能有这般的智慧!”
“我猜测,他们并非是一般的船夫,特别是周大,他很有可能从前曾入过行伍,而且当过斥候,他有不弱的身手和侦察本领。并且,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们的犯案,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的。”
“您为何会这般想?”忽陀问。
“因为现在他们表现出了与此案缜密圈套所不符合的慌乱与狗急跳墙。我在周家船上搜查时的表现,极大地刺激到了周大郎,才促使他犯下今夜绑架莲婢为人质,全家逃遁的事。如果他对自己想出的这个圈套有信心,他就该明白,我其实没有办法定他们的罪。可他们偏偏对这个圈套很没有信心,我稍稍一刺激,他们就立刻觉得自己暴露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他们想出来的圈套,而是有人在背后教的。”
就在她说完此话后,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鸮鸣,沈绥立刻举起哨子吹响,不多久,一头漆黑的大鸟,从天而降,一双铜铃大的圆眼睛在夜幕中闪烁着骇人的光亮。沈绥抬起胳膊,夜鸮准确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沈绥迅速取下了夜鸮脚上的信筒。
看完信后,她蹙起眉来,思考了片刻,再度策马,道:
“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知道大家久等了。
【注】三百里=150公里,汗血宝马最快冲刺时速为60公里,如果以此速跑完全程,只需两个半小时,沈绥三人快马跑了四个半小时,算是比较合理的时间了,相当于一般300里加急公文的速度。ps:最快的加急公文,日行600里,也就是10—12个小时跑300公里。
ps:先发上来,稍晚修改捉虫。
“……”听到源千鹤的话, 沈绥的第一反应是惊疑。很短的时间里,她确认了一遍:
“莲婢不见了?”
“对!”千鹤很急迫地点头。
沈绥深吸了一口气, 道:
“怎么不见了, 为什么不见了,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说这话时, 她已经动作迅速地开始穿衣。
沈绥的声音很沉着冷静, 让千鹤也镇定了许多。她听到动静,知道沈绥在穿衣,便立刻解释道:“我宿在最接近船舱出口的房内,隔壁就是三娘与无涯的房间。就在刚刚, 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的声响,我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询问三娘。三娘说她睡不着,想去甲板上吹吹风, 让我不必跟着她, 她一会儿就回来。我于是便没有跟上去。但是我也一直没有睡,就在自己房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我忽的听到水浪‘哗啦’一声,很响。我觉得不对劲,立刻出了房间, 到了甲板上。我呼喊三娘,三娘不应我。我就知道坏事了,我沿着栏杆摸了一圈,摸到了一处满是水渍的地方, 一路从栏杆延伸到甲板地面上。我沿着这水渍一直摸,最后在地上摸到了这件三娘的裘氅。”
千鹤抬起了自己的左臂,她的小臂上了挂着一件素白的毛领裘氅,正是张若菡平素经常穿的那件。
沈绥的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直线。在千鹤叙述的过程中,她已经套上外袍,系好衣带,扣上蹀躞腰带,套上靴子,幞头也来不及戴,好在她睡觉时没有散发,发髻还是好好束着的。她迅速抓起放在床头的自己的刀,一把扯下刀上的裹布,露出雪白的刀身。然后一个箭步,就跨到门口,抓住千鹤的手臂道:
“立刻带我去现场!”
说是千鹤带沈绥去现场,但实际上,沈绥却大步走在前面,后面的千鹤几乎要跟不上。
“无涯呢?她在干什么?”沈绥的语气中似乎透着责备。
“我已经叫她起来了,现在无涯就在甲板上看着。”
“其余人通知了吗?”
“还没来得及,我们俩发现情况不对劲,第一个就来通知大郎。”
说话间,沈绥已经健步如飞地来到了甲板上。夜风有些寒凉刺骨,就像她此刻的心,冰凉无温度。她从船舱入口处取下灯笼,立刻冲着黑暗中站立在那个人影走去。
“无涯!”她喊道。
远处的无涯听到了沈绥的声音,立刻回过身来,声音里已经急得带上了哭腔:
“沈大郎……大郎,三娘……三娘不见了……”
“我知道!你镇定点!”沈绥道,“你站在这里这么久,有看到什么吗?”
“我……我看不清,天太黑了,江面上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无涯摇头,千鹤却道:
“我当时赶到甲板上时,隐约听到远处水里有桨声,是那个方向。”千鹤抬起了手指,沈绥看到,她指的是西方,是大江上游的方向。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无涯,现在立刻去把船上所有人叫醒,特别是几个这一带的地方官,让他们立刻组织兵力展开救援!”
无涯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如纸,一时之间竟仿佛没听到沈绥的话,只是愣在原地。
“还不快去!”沈绥怒道。
无涯悚然间连忙点头,匆忙下了船舱。
“千鹤,你也去,找忽陀蓝鸲,让他们去看看周大郎那艘船是不是出事了。”沈绥说着,已经蹲下身,举着灯笼查看甲板上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