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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张说贬官,牵连到了张九龄,使得张九龄不得不出任洪州都督,远赴岭南。

这虽是一次朝廷中的朋党之争,沈绥却看到了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地方。一是李林甫其人,此事过后,李林甫乃唯一的受益人,成为了御史台实际的掌控者。沈绥认为,此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二是沈绥从此案之中,看到了武惠妃的影子。张说乃是最为反对改换太子的一党代表,身为老宰相,张说在朝中的声望地位难以企及,对于武惠妃废太子改立寿王的野心带来了巨大的阻碍。此事一过,张说势力大受打击,无疑对武惠妃极为有利。

李林甫与武惠妃,或有勾结,也未可知。

对于走在自己前侧的大理少卿明珪,沈绥也抱有一丝的兴趣。此人相当聪慧,或许当时就看出了此案背后朋党之争的黑幕,所以审此案时,采取了无为的做法,一直置身其外。其实他真要审,定然是能审出张说纵容亲随卖官鬻爵、大肆敛财这样的事情的,因为这几乎是朝中人人心知肚明之事。偏偏结果是查无此事,这就相当的耐人寻味了。

思虑间,沈绥已经随着三位官员跨入了大理寺的官署大门。先是入了正堂正卿官房拜谒秦臻,领官印。秦臻当时正埋首大批的公文之中,并未与沈绥有过多的交流,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面上一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沈绥心领神会,也不多言。

接着沈绥被带入西厢官房,左手起第三间,丙字号,便是沈绥的办公处所了。沈绥手底下暂时被分配了三位文书吏,辅助沈绥办公。此刻正排排跽坐筵席之上,向沈绥纳头便拜。

门口分别时,明珪笑道:“伯昭老弟,近来一段时间积累的公文,都放在你案头了,今日你就先看看,熟悉熟悉。若是有不懂的,可以问三位文书吏,或者去问王司直,他就在你隔壁乙字号房。还有甲字号房的赵司直,你们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僚。”

“是,多谢明少卿。”沈绥拱手。

交代完后,明珪便离去了。沈绥与王俭、赵子央拜别,约好晚间一起喝酒,便入了自己的官房。

沈绥先是与三位文书吏见礼,他们都是跟着上一任司直的老吏了,各个年纪都在四五十开外,须发斑白,经验丰富。其中一人姓薛,年最长,称“薛老”,其余两人都姓杜,按照年龄长幼,分称“老杜”“少杜”。

沈绥以年轻女子的身份,混在一群老头子中,真是十分奇特的场景。但她为官多年,早已习惯了与各种各样的小吏打交道,与这三位年长小吏也不例外,很快就欢声笑语打成一片。这些小吏,无非是些平民出身,读了书却无缘仕途的人,空有纵横宦海、报效朝廷的梦,却只能成为吏,做一些机械重复的工作。朝廷中,实际上大部分机构的正常运转要依靠这些小吏,他们做着最基础的工作,好似木牛流马的零件,但是他们的作用,往往最易为人忽略。

沈绥的亲厚,让三位小吏如沐春风,不由心中大为庆幸。有这样的上官,以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或许到了休致之时,还能谋得一份不错的田产辎绢以防老,辛苦大半生足矣。

打过招呼,沈绥便坐于案后,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随着她一册一卷地翻开案上堆积的文书,无数道州府县上报的疑难案件跃入她眼帘。沈绥勾起唇角,兴味大增。

兴之所至,其乐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开v第一章

本章中的官署位置属于原创。

古代,官吏虽总是放在一起称呼,但官与吏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官是有管理权的士人,而吏只是会文笔的下等平民。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士与民的差距。吏,俸禄微薄,退休后甚至都没有养老金,待遇如何完全取决于长官的心情。

有一句古话,叫做“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吏一般都是本地人来当,以至于经常会出现吏欺官的现象,这就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是否能在地方上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官员是否能与地方上的豪强、以及自己手底下那些小吏处理好关系。

其实,在当今中国,依旧有这样的现象。公务员不等于官员,其实大部分的基层公务员,都是吏这个阶层的。具体的繁琐枯燥的事物,都是这些基层公务员在做,官员只负责决策和领导。而我们如今的国考,千万人争抢的,不过是小吏的职位罢了。从吏到官,从古至今,都是艰难无比。

正月廿七, 是沈绥前往大理寺报道的日子。她估算好散朝的时间,便骑马, 带着忽陀出发了。

目的地, 是太极宫南面的皇城。

在大明宫修成之前,大唐的中央官署大多都在太极宫的南面皇城之中, 除却门下、中书二省例外。此二省乃中枢机构, 就设在紧靠太极殿的南面。东侧,设有门下内省、弘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内省、舍人院。这两处是宰相和皇帝近臣的办公处所,以备皇帝随时顾问和根据皇帝旨意撰写文书诏令。

在大明宫建成后, 门下、中书二省的官署就搬到了大明宫中。唯独尚书六部、九寺、四监衙署,依旧还留在皇城之中,并未搬迁。

如今,兴庆宫听政刚刚开始一年, 悲催的门下、中书二省再度搬迁入兴庆宫, 尚书六部也移入了大明宫。唯独九寺、四监风雨不动安如山,稳稳坐在皇城中。不过这就带来一个问题, 每次中央有诏令下来,传令宦官都要跑很远的路,送入各衙署之中。各衙署的文书送入中枢, 也需要文书吏跑很远的路,实在不方便。

沈绥这日上衙时,就遇到了这样一位刚刚送完文书回来的小吏。

最初沈绥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她是在朱雀东街靠近崇仁坊的那个十字街口看到了此人。他穿着黑圆领灰底的吏袍, 头戴软幞头,蓄着短髭,瞧着三十来岁年纪。骑着一头毛驴,毛驴鞍后挂着两个大书袋。这些小吏地位低下,连马都不能骑,大多骑驴。所以一看到骑驴送书的人,就知道是官府中的刀笔吏。

就在入朱雀门时,那刀笔吏取了令牌出来给门卒勘验。沈绥老远地看到了,他拿着的是御史台的令牌。沈绥跟着他入朱雀门,进入皇城后,就看到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位四品官正负手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两位六品官。

那刀笔吏见了此三人,连忙滚下毛驴,躬身上前向三人行礼。那位四品官居然识得这位刀笔吏,还笑呵呵地与他打了招呼:

“杨四,你这是刚从兴庆宫那里回来罢。”

“正是。”那杨四拱手说道。

“辛苦了,每日这样奔波。”

“多谢明少卿关怀,小人为朝廷效力,乃是本职,不觉辛苦。”杨四客套道,语气中总透着几分疏冷。。

简单寒暄了一番,那杨四辞别了三个官员,回来牵自己的驴,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牵着高头大马、带着仆从的沈绥,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身后居然跟着人。不过见到沈绥身上的六品官官袍,他连忙再度施了一礼,便牵着毛驴离去。

他离去后,沈绥上前与那三位官员见礼。

“下官沈绥,见过明少卿。王司直、赵司直,有礼了。”

三位官员与她还礼,为首的明少卿笑呵呵道:

“伯昭兄弟可来了,真是让吾等一番苦盼呀。”

王、赵两位司直连连附和。瞧着,倒也不像是官场表面的作态,挺真心实意的。大约在他们心中,沈绥的到来可以称作是“救星降临”了。

这三位官员,便都是大理寺的职事官。明珪,是大理少卿,正四品,相当于部门副长官,是秦臻的副手;王俭、赵子央都与沈绥一般,是六品司直官,分属相近的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