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善因之死,有两大疑点。
首先第一大疑点,就是他缘何吊死于大雁塔之上。这是非常重要的疑点,也是解开善因之死谜团的最关键之处。
首先,吊死于大雁塔之上,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不是自杀就是他杀。那么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某个人对此尚无定论。但从可行性这方面来考虑,某还是倾向于自杀。因为从现场考察的结果来看,大雁塔一层正南门是唯一开启的出入之门,钥匙由妙印法师掌管,每日辰初开锁,酉初落锁,日日如此,案发那日也不例外。妙印法师证言:当晚锁确实已落,直至翌日清晨善因遗体被发现于塔上,锁才开启。而其余的塔上券门在案发当晚,以及案发前几日,都是上锁的状态,其上落灰生锈,并无任何被破坏或开启的迹象。这就意味着即便凶手有能力无损撬开一层正南门,带着善因一路攀爬至最高层,他也没有办法将善因悬吊于塔外。而既然如此,那么凶手只能从塔外想办法将善因吊上去。
某斗胆徒手攀爬了一次雁塔,其困难程度慕容府君与秦公已然知晓。某认为,凶手是绝不可能带着体格如此高大健壮的善因徒手攀爬上十层塔顶的,除非这人有三头六臂、飞天之能。那么是否是使用了某种工具或机关呢?这不得而知,至少某攀爬了一圈雁塔,除了善因吊死的十层东北檐角有绳索的垂直磨痕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任何的痕迹。
某在检查善因遗体的时候,注意到其手臂与手型有着不同寻常之处。善因的手臂粗长而健壮,肌肉虬结扎实。其臂长与其身高之比例,比之我大唐一般的成年男性标准,长了一寸到一寸半,已达臂长及膝的地步,堪比当年三国蜀汉刘皇叔的臂长了。而其手掌奇长,宽厚,手指粗短有力,大拇指比之一般人位置比较靠下,这种手型十分类似于猿猴的掌爪。某有理由推测,善因或许擅长某种攀爬功夫,或者从小习练模仿猿猴,以至于长此以往自身形貌发生了异变。
另外,参考圆通、圆清这两位僧人的供词,即:起夜时看见有白毛猿猴快速攀爬雁塔。某有一个大胆推断,他们所看见的,应当是身上挂满白雪,正在攀爬雁塔的善因。而杜校尉看见的雁塔白雪上残留的猿猴掌印,也应当是善因攀爬雁塔时留下的掌印。”
此话一出,不仅是李瑾月,慕容辅和秦臻都吃了一惊。不过三人并未打断沈绥,因而她的话还在继续:
“假使我的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就引出了善因之死的第二大疑点。善因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是他在寺中人缘不好?我以为不是,更大的原因应当与他出家之前的经历和身份有关。所以第二大疑点就是:他出家前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依旧是不得而知。这第二大疑点也与第一大疑点:缘何吊死雁塔之上,有着直接的关联。
方丈之死与善因之死乃是巧合,这可能性太小,二者必然有所联系。关于这一点,某有着直接的证据。那就是案发当晚善因身着的僧裤,膝盖及小腿部位,有干涸的盐渍。我们都知道,案发前后这些时日长安大雪,慈恩寺为化雪撒盐,主要是一些重点院落和必经要道。那么,这就说明,善因很有可能曾在撒过盐的雪地之中跪下,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而更为蹊跷的是,这个盐渍还夹杂着方丈院内一种特有的泥土。因而我推断当晚,善因必然去找过方丈,并在方丈院雪地之上跪下来过。继而推断,方丈很有可能是因为卷入善因早年犯下的一些事端之中而被牵连遇害,甚至,善因就是杀害方丈本人的凶手。这是最恰当合理的推测。
但推测毕竟是推测,而非确凿事实。综合方丈之死与善因之死两者的推理判断,某认为,此案破案之关键还在于身世背景的调查,不查出二者,特别是善因早年间的身家背景,想要侦破此案,是十分困难的。”
沈绥说完了,议事堂内陷入了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绥的这段推论中,还有一些疑点没解释清楚,不用着急,后文会补充完整。
【注】1、瀚海府是安北大都护府的旧称,那里的守军称作“瀚海军”。
2、唐时,只有太子、皇后、皇太后能被称作“殿下”,无论王子、公主,出宫建府都叫做出阁。因而称呼公主为“阁下”比较恰当。
沈绥与沈缙一道用过午食,简单将案情与她说了,还未来得及叙上几句体己话,沈绥便换上官服,带着忽陀出了住处,一路骑快马赶到了京兆府。昨日与慕容辅、秦臻约好未初正点于京兆府研讨案情,她可不能迟到了。
抵达京兆府门口,沈绥和忽陀将马交给京兆府的马僮,然后快步入了府门。慕容辅应当是与守门的府兵打了招呼,因而并未有人阻拦她们。
议事堂位于京兆府府衙大堂的正后方,沈绥带着忽陀赶到时,议事堂外立了两队威风凛凛的飞骑禁军。沈绥眉头一皱,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怕不是,京兆府来了某位大人物罢。
果不出她所料,待他们跨入议事堂大门后,就见上首,有一人坐于胡床之上,慕容辅、秦臻都陪坐于下首,神情恭谦。这是个英气勃勃的女子,瞧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紫色的大翻领箭袖胡服,踩鹿皮马靴,手边搁着一柄金鞘大横刀,戎装亮相。一头乌黑长发简单地梳了个高髻,银冠簪之。额上系一条同服色的嵌玉抹额。一双杏眼波光流影、风采万千,眉宇间凌气逼人,高鼻与当今圣人一脉相承,红唇微薄,檀口嫣丽。五官立体饱满,一派天家气象,宏然大气。
沈绥跨入门内,见到此女子,连忙加紧脚步上前,撩起袍摆,半跪而下,抱拳行军礼,拜道:
“河南府法曹参军沈绥,拜见瀚海军大都督晋国公主阁下。”【注】
“快请起,沈翊麾礼重了,瑾月不敢当。”
沈绥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并不与晋国公主对视,似乎十分谦卑。晋国公主好奇这位正在风口浪尖的“雪刀明断”长相如何,仔细端详眼前人,却见她不正面面对自己,心中有些疑惑。不过也不好开口叫人抬起头来,便道:
“沈翊麾请坐,瑾月今日前来,也是听说案情似乎有进展了,过来旁听的。沈翊麾千万不要拘礼,望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瑾月对此案甚为挂心,这些时日都快成了心病了,一日悬而不决,就冥思苦想不得解,于校场训练都走神,差点受伤。这不,今日午间下了校场,就紧赶慢赶地来了。”她说得诚恳,慕容辅和秦臻亦是频频点头附和,听到最后,慕容辅连忙抢在秦臻前面道:
“公主可要爱护自己玉体啊。”
秦臻心里翻了个白眼,也拱手劝说公主注意身体。晋国公主因着当年生母王皇后的事情,如今多多少少被圣人内疚怜爱而得宠。因为从小体格好,习武天赋极高,十四五岁就入了军中锻炼,是一路从军中成长起来的皇室子弟,十七岁第一次前往安西都护府,大小战役都参加过,渐渐锻炼出了军人的血性,再加上极高的军事天赋,使得她很快就成为了将才。二十多岁被母家牵连,召回长安软禁了半年,反倒洗去了她身上的煞气,使得她更加沉稳。半年来闭关读书,使得她的军事眼光上升到了极为长远的战略高度,从将才升为一代帅才,真可谓年轻有为,是当世少有的女中豪杰。这等女豪杰,则天太后时期也是见不着的,也就只有初唐时期的平阳昭公主可以相提并论了。
因着她是圣人唯一的嫡出血脉,又是赫赫有名的掌兵公主,长安内威望极高,大臣们都要给她几分面子。还有不少人想巴结她,倒不是要拥立她,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她与当今太子的关系很好,巴结上她就等于成了太子党,未来何愁不平步青云啊?这慕容辅,就是其中一位,这态度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而秦臻内心十分看不起。秦臻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公主,而不是想巴结人家,这与慕容辅的心思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过沈绥心里的白眼翻得比秦臻还厉害,她的对象不是慕容辅,正是晋国公主李瑾月。暗道:我的公主阁下,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听闻此案有进展了?这消息谁传出去的?真是碎嘴啊!昨晚她一夜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什么大名堂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理了理话头,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