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放心,吾去去就来。”
说罢跳下马来,一拂道袍,取下腰间铁拂尘挂在臂弯处,潇洒行至前方三位门卒和那独行客身旁,抬手打个稽首,笑道:
“三位官郎,且歇歇火,听贫道一言可好?”
那三个门卒正在气头上,忽的见个道士插足进来,其中一人没好气道:
“去去去,哪来的臭道士,后面待着去。”
道士被冒犯了,却不动怒,依旧笑着,眼中隐约闪着寒光。
三门卒中,有一领头人瞧着这道士气度非凡,似不是一般人,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高人。当下缓了缓颜色,将那发火的门卒拉到身后,一拱手,告罪道:
“这位道长,您别与这粗人一般见识。您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道士抬手摸了摸唇上须髭,笑道:
“三位官郎可是疑心于这位郎君的身份?”
“可不是嘛,这人提着东瀛刀,拦他问话他不答,这不是很可疑吗?”
道士答:“三位官郎有所不知,这位郎君乃是晁衡晁校书的仆役,这次是出城办事去归来。他自幼得病,口不能言,耳中只能听闻些许声响,并不明晰。如今又患了眼疾,看不见外界。您三位这般与他说话,他自是不能回应的。”
那三位门卒一听晁衡的名头,那可是响当当,如雷贯耳,登时被吓了一跳。不过转念又想,晁衡怎会派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废人出门办事?而且还不带通关文牒的。这不对劲。
“你这道士该不会是编着谎话戏耍吾等罢,你又怎么知道他的这些事?我看你们并不是一路人罢。”那位第一个骂“臭道士”的门卒怒道。
那道士丝毫不慌,继续道:“这位官郎又有所不知了,吾等与这位郎君曾于客栈相会,有过一番笔墨交谈,因而知道他去路来意。”
道士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
“几位可知他这腰间的宝刀为何?这可是刚来的东瀛使者赠与晁衡的一等大宝,传说是东瀛的妖刀,有灵性。晁校书心善,不愿见兵刃寒光,便命这位心腹仆役带着宝刀出门去香积寺开光,洗去血腥杀伐气。因为宝贝太过贵重,而这位仆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可以保密,才派他出使。又不愿人知他身份,因而不给他带通关文牒,让他悄悄混出城门。眼下归来却被三位火眼金睛拦住,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三个门卒被这道士侃晕了,不过还是那首领头脑比较清醒,不由问。
道士故作高深,又打一个稽首,道:“吾习得天命八卦玄法,可算天下事,这世上有何事能瞒得住我?吾今日已将此等机密要事告知于尔等,尔等可得守好口风,若有泄漏,怕是此次开光不得作数,届时妖刀乱法,起兴兵之灾,圣人可得拿尔等治罪!”
三人一听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妥协道:
“道长,吾等这就放人,您可得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呀。”
“这有何难?”道士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符篆,递给他们道:
“贴身佩戴,可保平安。”
三人连忙千恩万谢,却见那道士忽的一摊手。三人愣神,那道士莞尔笑道:
“一枚符十文钱。”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日本的正式称呼就叫“日本国”,不过民间一般称呼为东瀛,本文亦取此称呼来用。
晁衡,就是大名鼎鼎的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于开元五年来到大唐长安,就再未回去过。他十分热爱大唐文化,入国子监太学刻苦研读,考中进士,后屡次累官升迁,成为唐玄宗时期一名十分重要的官员。晁衡,是他的汉名。后来晁衡回国时遇海难而死,李白曾作诗《哭晁卿衡》
日本晁卿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愁色满苍梧。
沈绥这日出门,乃是独自一人。与秦臻相伴归家,道上两人拉了一路家常,对案情却并未进行多少讨论。至道政坊后,沈绥才拜别秦臻,回自己目前居住的小宅。入了乌头门,沈绥拴好马,刚抬脚进正大门,就见忽陀正立在前院里,右臂膀架着,其上立着一羽白头翎黑雕,神俊无匹。而他刚刚从雕踞之上取下竹制的信筒。
沈绥笑了,举右手食指曲折,半含于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随即伸出了自己的左臂。那白头黑雕听闻此声,鹰眼瞬时盯住沈绥,立刻展翅掠起,顷刻间腾至沈绥的左臂之上。沈绥宠爱地摸了摸它的翎羽,笑道:
“我这一回来,刚好赶上白浩归来,我与白浩真是心有灵犀。”说罢仰头冲白浩笑,笑容明媚疏朗。白浩张开鹰喙,仿佛在附和主人。
忽陀听她这么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然后将竹筒呈上,接过白浩,立于沈绥身旁。沈绥打开竹筒,倒出纸卷,铺开一看,上面用娟秀小隶写着一列字:
【明日午时前当可入春明】
沈绥面上笑容平添一分温暖,道:
“忽陀,准备一下,明日巳时咱们要到春明门接二郎。”
“喏。”忽陀躬身应允。
就在二人对话时,屋内的颦娘抱着一张装满草药的竹箕出来,准备放到藤架下风干。听闻沈绥最后一句,立刻喜道:
“二郎要来了啊。”
“是啊,明日午时前能入城。我和忽陀准备到时候去接。”
“那好啊,我也一道去。我就担心她那身子骨,真是经不起折腾。”
沈绥闻言一叹,道:“这两日天气阴寒湿冷,但愿她没有再犯病。”
颦娘想了想,忽的伸手抓住沈绥手腕,双指掐住她脉搏,这就强行号脉起来。沈绥苦笑,也不挣脱,就任她号着。不多时,颦娘沉吟道:
“赤糸,你葵水多长时间没来了?”
沈绥面色登时通红,一时无语。忽陀急忙闪到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
“大约有一月半了。”沈绥牙缝里哼哼道。
“内虚空耗,阳火过旺,你这不行,我得给你开一服药调理一下。”
“最近嗓子怎么样,还有不舒服,或者干咳的现象吗?”颦娘又问。
“尚好,不曾发干发痒。但高声喊话后,偶有裂痛。”沈绥老实答道。
“再加一服润嗓药。”颦娘用药雷厉风行、不容置疑,沈绥只能苦笑,她最怕吃药了。
给沈绥添了两剂药后,颦娘又伸手去摸沈绥的脸。沈绥身高比她高出许多,被迫低下头来。颦娘长有薄茧的手摸过她面部的骨骼和肌肤,又撩起她的右臂衣袖,只见手肘之上的大臂外侧居然出现了大片的彩绘纹身。这大片大片的彩绘纹身,若不细看,竟不能发现底下掩盖的尽是疤痕。这些疤痕一看就知道是烧伤导致的,但是彩绘顺着疤痕纹路纹于其上,浑然天成,遮掩了疤痕的狰狞感,竟十分立体动人,端的是让人震惊。疤痕一直延伸至背部,但被衣物遮挡,由于只露了半个臂膀,看不全是怎样的图案,只能隐约分辨纹路好似鸟类翎羽。
“面部可有不适?”颦娘问。
“没有,一切尚好。”
“那就好,其他都好说,怕就怕你这张脸出事。”颦娘道。
“身上的伤疤呢?”她又问。
“老样子,平日里没什么感觉,一旦大动作发了汗,就有些痒,但并无大碍。”
“你啊!”颦娘很是恼火,道,“叮嘱了多少次,量力而行。听说你今天攀那大雁塔去了,是也不是?”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沈绥无语。但她心里清楚,那都是她自己布下的情报网,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哼,我不管你,谁还管你!你就无法无天了。”颦娘一指点在沈绥脑门上。
这一点仿佛突然点醒了沈绥,她连忙取下腰间的白叠布手套,翻到掌心那一面,递给颦娘看:
“颦娘,您看这金色的粉末,可认得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