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奇事被街头巷尾津津有味的谈论,终于一路传进了宫里。据说皇帝特地宣这位女子进宫,将她当作太后来尊敬,赐给她诰命夫人的封号,还当场赐她与魏钧成婚。
而这其中唯一的遗憾,就是长公主从庵堂回来后大病一场,连儿子的婚礼都没去,幸好,小皇帝亲自去了将军府为他们主婚,总算成就了这桩被当作传奇来传诵的喜事。
第二年的初春,苏卿言摸着才微微凸起的肚子,身旁是水榭庭台、云净天高,暗红色的宽袖从腰间滑过,如眉目般畅然舒展开来。
突然听见身后有珠帘声响,一转头,就看见如清风流玉般的少年站在面前,苏卿言吓得忙站起行礼道:“陛下怎么来了!怎么都不让他们通传一声,我们也好准备接驾。”
皇帝这时已经长成了矜贵翩逸的少年,忙上前一步去扶她,叮嘱道:“姨母已经有了身孕,行动都得小心,无需再讲这些虚礼。”随即微微一笑:“姨母今日寿辰,朕自然要来看看您。朕不想太过声张,惊劳了你们,就只带了海公公在外面守着。”
苏卿言微笑着看他,小皇帝如今已经亲政,日日勤勉上朝批奏,变得清隽而内敛,哪里还看得出那个贪吃小胖子的影子。
她突然有点怀念曾经那个圆滚滚的小肚子,还有他抱着她撒娇的模样,这时皇帝又转身看向不远处披红挂绸的戏台,挑眉道:“想不到,魏将军还真为姨母建了个戏台。”
苏卿言嘴角浮起笑意,道:“他说怕我太闷,嫌将军府都是武场,阳刚味太重,非得给我在这儿搭个戏台,说正对着荷花渠,可以依水凭风听曲,十分风雅。”说着又轻哼一声,“他哪知什么叫风雅,不过是强撑附庸而已。”
小皇帝却十分艳羡地看着她道:“朕从小到大,可从未见过魏将军为谁这般用心过,可见他对姨母真是呵护宠爱至极。”
苏卿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道:“陛下快坐下,我让她们上些茶点过来。”
皇帝正想让她也坐下,莫要再乱走动,突然看见戏台上大幕拉开,然后有奏乐声响起,奇怪地“咦”了声道:“怎么现在就开场了吗?”
苏卿言也觉得一头雾水,他们请的戏班明明是晚上才到,刚才魏钧让她在这里歇着,顺便看看戏台上准备的怎么样,根本没说过戏班会提前开演啊。
这时,随着锣鼓弦乐声声,从后台走上个白袍皂靴、银冠敷面的小生,可他身材魁梧,习惯了阔步横行,硬塞在儒雅的书生装扮里,显得十分别扭。
苏卿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台上那人往这边一瞥,似乎瞅见了她身边的小皇帝,全身便僵了僵,哪怕在浓重的戏装之下,都能看出他骤然而生的怒气。
可到最后,他还是清了清喉咙,遥遥对着她,启唇唱出一段《牡丹亭》……
他显然为这段练了许久,虽然腔调还不太正,但唱得缠绵柔转,面容皎如天光,黑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
隔着一道秋水,苏卿言趴在栏杆上与他对望,先是止不住发笑,可渐渐地便沉下面容,痴痴望着台上那人,随着他或喜或悲,迷醉沉溺。
等一曲唱罢,苏卿言才终于想起身边的小皇帝,转头时,见他紧张的汗都下来了,手按着膝盖颤声道:“姨母,朕不是故意要看魏将军唱戏的,这下可怎么办啊?”
苏卿言颇为无奈,小皇帝无论如何长进,都忘不了对魏钧如同严父般的敬畏,这下不小心撞见他彩衣娱妻,只怕惊吓多过于窃喜,还没来得及安慰一句,小皇帝捏着拳倏地站起,道:“姨母,朕想起还有奏折要看,就先行回宫了,贺礼已经让海公公送到管家手上了。”
小皇帝说完脚步飞快地往外走,生怕魏将军来了会教训他不识趣,绕过回廊时,风声将亭中的对话一句句吹进耳中。
“想不到,魏将军这辈子还有如此丢脸的时刻。”
“夫人喜欢书生,我扮个书生给夫人贺寿,谁敢说我丢脸。”
“谁说我喜欢书生,我喜欢的,是威武善战的大将军,就像我夫君这样的大英雄。”
小皇帝听得心中隐隐一动,借着理发带契机的转身,正好看见凉亭里,柔美的妇人踮起脚,正用帕子替魏将军擦去脸上的油彩,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宽大的衣袖缠在一处,青松伴着绻绻流云,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他痴痴站在那里,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什么叫做神仙眷侣、俗世快活。
初春的水波袅袅,天色温润动人,他迈着畅快的步子朝前走,眼前是秀丽江山,身后是有情人间,这位少年帝王迎着阙阙清风抬头,如小时候那般,朗朗地笑出声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