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莫大郎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
才临近城门,守城的执金吾就从大黑羊中认出了莫文远一行人,他先用众诡异的,热切的,不含恶意的眼神将莫大郎上上下下扫射好几遍,才慢吞吞道:“尔可是莫大郎,西天取糖的莫大郎。”
莫文远已经很熟悉这眼神,故而淡定回答道:“确实是我。”
执金吾还是慢吞吞道:“此乃黑羊?他头上的莫不是龙角?”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满口答应道:就是龙角嘿嘿嘿。
“是。”
执金吾还是慢吞吞道:“大郎可进城了。”他又读一下终于不好意思道,“不知莫大郎进城前可否让我,摸、摸一下你的手。”
莫文远:“……”
“还是握手吧。”摸就别摸了。
执金吾更高兴了,立刻道:“握手好,握手好!”
这一握他的话匣子都打开了,前脚说“我笃信佛教,经常去大兴善寺参拜”,后脚又道“李三娘食肆吃食甚美,我常去吃,大郎的俗讲我是都听过的”。
莫文远知道现在大凡酒肆都有俗讲僧或者百戏艺人驻扎,但其源头,还有李三娘食肆是个啥情状却是不晓得的,听执金吾之语,他心头升腾不好的预感,久违的羞耻心再度冒头,惴惴不安在胸口盘旋。
“实是感谢。”他抽出自己的手,抽了一下,手稳稳当当没动。
莫文远的嘴角抽了一下,再抽。
还是没动。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松手哎!
莫文远再度努力,这回终于抽出来了。
执金吾慢吞吞道:“等进门后莫大郎切要小心,尔等回长安之日早已被众人所知,我便是因知晓了才值班的。”
莫文远摸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这、谢过郎君。”
“莫朗多保重。”
执金吾的话让众人有点慌,他们卡在门口窃窃私语,以求最后一段安稳时光。王玄策等人与莫文远相处久了,有革命友谊存在,踌躇片刻后挺身而出道:“不若让我等站前面,莫大你后跟着。”
莫文远思忖道:“不妥不妥,若是牵连尔等反而不妥,我与羊较为敏捷,若有突发情况也能躲避一二。”先前在某城中他被一些娘子的“高空坠物”吓到了,唐人表达热情的方式与现代人略有相似之处,都喜欢砸东西,绝大多数人砸花,但是激动起来扔贵重物品也有,扔罕见的瓜果美玉等等等等,仅一回莫文远就被过于狂热的爱吓得半死。
大黑羊非常有担当,此时他像是真正的男子汉,挺起角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他看起来就像是英雄。
“那就拜托羊了!”
……
城门的隧道很短,几步就走进去了,执金吾网开一面让众人在门洞间停留,然而京师大门来来往往之人甚多,他们蜷缩在门洞内时,已有人将莫文远一行人归来的消息带入城中。
“取糖队回来了!”
“莫大郎回来了!”
声音在低空盘桓,久久不消散。
闻说莫大郎回归,无论在做何事之人都要伸头凑热闹,更不要说那些原本就等着的郎君娘子。
大道上好些,没有站满人,但左右两排停滞脚步的人实在是多,眼睛要不黏在莫文远投上,要不黏在羊身上。
“莫大郎!”
“好俊俏的人!”
“羊,是羊!”
“两年未见,莫大郎可好?”
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在今日好像都忽然认识莫文远似的,想来这些人到外乡闲谈之时,少不得加上一句我同长安莫大郎是认识的,我们还说过话。
荣归故里怕就是这样。
莫文远不是很享受在“镁光灯”下的生活,他的嘴角僵硬,手却还是要摇摇摆摆同两边人打招呼,心中猛地腾升出总错觉。
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好——
此错觉让他的表情囧了一下。
大黑羊倒是很享受,他天生就是张扬的性子,又很为自己的样貌神通得意,有人关注他再好不过,哪有避之不及的道理?
进入光德坊后,那现场才是真正的火爆,饶是大黑羊都被唬了一跳,漫山遍野都是众众众众众,人群仿佛是拥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被高垣限制死在一地,莫文远便是想走,都寸步难行。
实在是夸张极了。
李三娘等人被卡在房门口,拥挤的路况让他们都不得出去接莫文远,也难怪两年不见想来溺爱儿子兄弟的家里人没有来找他。他们根本出不去!
他们家人的身量都长,李三娘在女郎中都是难得的高挑,此时为了醒目脚踩胡床站起来,同莫文远招手,身边人知他们爱子/弟心切,将胡床的位置空出来,否则少不得谴责他们没有公德心,可是不知光德坊今日寸土寸金?竟然占用公共资源!
莫文远囧着脸挥手道:“阿娘!大兄!”
大黑羊发出声绵长的咩,以示招呼。
两声像是点燃□□包的火引子,人群沸腾,尖叫声伴随着鲜花瓜果向人与羊飞驰而去,莫文远与羊避之不及,前者身形纤细,此时完全不讲兄弟爱,踩着羊的背,足尖使力,飞身上一层楼的屋檐顶,好似身怀绝世轻功。
羊没想到莫小远关键时刻很没义气,发出一连串难以置信心碎欲绝的咩咩咩咩咩声,仿佛在指控,莫小远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羊身埋没在了人群中。
莫文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下一秒他的面目变得坚定,像是没有感情的,杀了很多羊的厨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食材与厨子的友谊小船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