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有个穿盔甲的怪人。
这年头穿s服搭地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们已经学会用宽和的心态去包容这些小众文化。话虽如此,这个怪人还是让同车厢的乘客们不禁纷纷侧目。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骑士盔甲,外面套着一件白底红条纹的罩衫,怎么看都像用英国国旗改造的。他怀中抱着头盔,车厢灯光反射在他打磨得锃亮的臂甲上,让正对面的几个乘客不舒服地别开头,防止被反光刺痛双眼。从他偶尔更换坐姿时所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噪音来看,这身盔甲是实打实的铁家伙,可不是用塑料外加喷漆伪装的。
男乘客们暗中思考这身盔甲有多重,换作他们自己,穿着这么笨重的铁皮能否依旧行动自如。女乘客们则偷偷打量盔甲怪人的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赞叹目光。
与这身好似博物馆老古董的盔甲不同,盔甲的主人是个俊朗挺拔的男子,拥有一双宛如阴天时灰蓝的海洋那般颜色的眼睛,微卷的银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神情端正严肃,好似中世纪的君主在王庭中接受朝臣拜见。这样一个正襟危坐的男子怎么看都应该端坐在铁王座上,而不是坐在地铁的塑料长凳上。
咚咚咚。
坐在盔甲怪人身边的少年敲了敲盔他的臂甲。“哇!老兄,这是真货?”
盔甲怪人扭过头凝视他。被那冷若冰霜的眼睛这么一瞪,少年立刻退缩了,哆哆嗦嗦地挪到座椅的另外一头。“不、不好意思,我不该随便乱摸的,我就是好奇……”
“是真货。”盔甲怪人说。
少年舒了口气,他可不想招惹这个铁皮人。万一真动起手来,对方凭借盔甲的重量都能把他压死。
“你对剑和盔甲感兴趣吗?”盔甲怪人突然问。
“呃,我其实并没有……”
不等他说完,盔甲怪人就从身后摸出一只背包,取出一张传单递给少年。看到这位古色古香的骑士搭配如此现代时尚的背包,全车厢的人不约而同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来极光兵击俱乐部,像真正的中世纪骑士一样战斗?”少年低声念出传单上的文字,“欧洲历史武术教学:长剑、迅剑、军刀、摔跤……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帅!”
少年说完才意识到,这个盔甲怪人搞不好是促销人员,专门穿上奇装异服开展新型宣传活动。如果他表现出一丁点儿兴趣,这些促销员就会像口香糖一样粘上他。
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很忙的,才没时间去什么俱乐部!”
正巧地铁电视播放起一则新闻,给了少年一个绝佳的转移话题的机会。
“……二十五岁的击剑选手罗曼宣布退役。这位亚裔运动员曾在上届世锦赛中因伤弃权,惜败于老对手——瑞典的阿克塞尔·汤姆逊……”
“哇,他退役了!”少年指着电视,成功引开盔甲怪人的视线,“我还挺喜欢他的呢!”其实他对击剑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罗曼是谁。
“你喜欢罗曼?”盔甲怪人淡定的声线中突然掺入一丝兴奋。他用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打量着少年,伸出手道:“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罗曼摘下击剑面罩,热泪已然打湿他的面颊,沸腾的击剑馆因夺眶而出的泪水化作一团模糊。他的对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输得心服口服,然后给他来了个友情的熊抱。
台下欢声雷动。目睹了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赛,观众们无论国籍都深深为优胜者所折服,齐声高呼罗曼的名字。“roa o”之名犹如雷霆震动了整座击剑馆。更有甚者将鲜花抛进赛场。罗曼退场的时候,仿佛踏着一条花瓣铺成的道路。
虽然教练让他笑开一点儿,但领奖的时候罗曼还是没忍住哭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亚军和季军一脸好笑地给他递纸巾,这在颁奖典礼上可能还是头一遭。
赛后的记者会上,他不出所料遭到了闪光灯与麦克风的围攻。按照惯例感谢教练的指导和父母的支持之后,他对着镜头大喊道:“最后我还得谢谢《魔戒》的作者托尔金!正是看了你的小说才让我对剑产生了兴趣,走上了击剑之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谢谢,托尔金大大!”
记者们哄堂大笑。不出数分钟,罗曼的惊天发言就以病毒扩散的速度传遍网络,成了红极一时的名梗。
“……那么,本届击剑世锦赛个人项目到此已经全部结束。恭喜我国选手罗曼获得了男重个人冠军!”电视解说员艾丽莎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哪怕看不见她的真容,听者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她的激动与得意。
“艾丽莎小姐是罗曼的朋友对吧?”男解说员笑着打断她,“对于这场比赛的结果,你有什么看法?”
“当之无愧的胜利!罗曼多年的辛勤耕耘终于开花结果,我作为朋友也与有荣焉!”
“此时此刻艾丽莎小姐有没有什么话想和罗曼分享呢?”
“当然有了!我只想说:罗曼,快醒醒!”
罗曼猛地睁开眼睛。
他花了好几秒才摆脱梦境的恍惚与眩晕。光怪陆离的画面褪去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辆suv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公路。暖融融的太阳晒着他的侧脸,让他昏昏欲睡。身边的司机正是艾丽莎。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罗曼,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
罗曼叹了口气。那场光辉的比赛,那次荣耀的胜利,都是一场梦啊……
“刚才你边笑边哭的,做什么梦了?”艾丽莎问。
罗曼干巴巴地说:“梦见我得了世锦赛冠军。”
“喂,一般人不都该反复梦见自己的失败吗?你这人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
“梦里你也出场了哦。”罗曼斜睨着艾丽莎,“你是解说员,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我作为罗曼的朋友也与有荣焉’。你的脸皮也不比我薄嘛!”
“你脑子里似乎进了不少水,来,我帮你挤一挤脑浆!”
“别、别打我!看路啊!好好开车!”
suv蛇形扭动了一阵,总算恢复直线行进。
公路两侧的春日原野倒映在车窗上,将黑发青年的苍白面容染上一层鲜艳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