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便猜到陆承安知情,只是未敢确认。
这些年他们书信往来不多,可她知道,这个哥哥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和陆承风。
“听你的,我去北疆。”陆承安气若游丝,“我要去看看,蛮荒之地变成何等模样,我还要看着我的外甥出生长大。”
“会看到的。”陆初筝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东宫找他,他送自己回长乐宫的情形,胸口阵阵发酸,“到了北疆,春杏会给你办新的身份,你若是想归隐便给你置办一处宅子,若是想做些什么,可去学堂当老师。”
“好。”陆承安脸上浮起虚弱的笑,“请老师进来吧,他两年未曾见到你,听说书房中全是你的画像,皇兄好生羡慕。”
他当初
以为自己会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孰料,一切都是假的。
“嗯。”陆初筝松开他的手,起身去开门。
萧元嵩和陆承风都在门外。
陆承安侧过头,眼里满是轻松和欣慰。
监国之初无尘便告知,自己本该早死,是长乐让自己活了下来。然而自己没有帝王命,不可成婚延绵子嗣,否则最多活二年。
登基后第一年,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浑身无力,宫中的御医却查不出是什么毛病。
第二年情况稍稍严重,吕潇然入宫,依旧诊断不出是什么毛病,他便知晓自己当真是当不得这大燕的皇帝。
如今,他多活了五年,看着北疆变样,亲手帮长乐除去阻碍。
也该功成身退了。
老师入京两年,朝中上下已无不服者,北疆三十六城的官员皆可担当大任,他接任帝王合情合理。
大燕素来无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禅位给老师,朝臣不敢说什么。
若是给了长乐或承风,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承风年幼,朝中多是不服者。
后宫众人他业已安排妥当,待他驾崩的消息传出,这些人包括母后都送出去。
长姐和小妹他赐了公主府,给了她们足够安逸一生的金银珠宝,也与她们说了自己的病,让她们日后莫要跟长乐作对。
她们安稳的活着,该有的尊荣一样不少。
陆承安打住思绪,看着牵手而来的两人,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他们如此恩爱,大燕一定会越来越好。
“臣见过陛下。”萧元嵩松开陆初筝的手恭敬行礼。
“老师不必多礼。”陆承安看看他又看看陆初筝,“安排妥当便宣吧,朕多一刻都撑不住了。”
萧元嵩点了下头,出去吩咐太监宣百官入宫。
陆初筝衣服都没换,扶着陆承安坐上肩舆,一道离开他的寝宫。
夜色渐浓,百官怀着满腹疑云,陆续踏入大殿。
陆初筝和萧元嵩站在陆承安龙椅下方,神色冷肃。
不多时,百官到齐,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朕近日已无力起床,恐命不久矣。朕无子嗣,众多兄弟却无一人可担大任,故将帝位禅让于老师。”陆承安看着殿上的一众大臣,“自明日起,朕便不再是大燕的皇帝,众位爱卿可有听清。”
“陛下不可!”有朝臣颤声阻止,“便是禅位,也当让给其他皇子。”
“爱卿是觉得老师无治国之能吗?”陆承安动怒,“爱卿若是不接受,可辞官告老还乡,也可以死明志。”
出声的大臣嗫嚅闭嘴,其余那些想要规劝他的朝臣,全部沉默下去。
“宣圣旨。”陆承安闭上眼,疲惫靠向龙椅一侧。
总管太监宣读禅位圣旨,朝臣再次下跪行礼。
萧元嵩也跪下去,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陆承安
咳了两声,摆手示意百官下去。
朝臣看了眼萧元嵩,又看看陆承安,纵有不服也不得不咽下去。
陆初筝和萧元嵩送陆承安回到他的寝宫,时间已过了城门闭门的时辰。
萧元嵩叫来随着自己进宫的暗卫。
两个暗卫穿着太监的衣服进来,其中一个暗卫抬起头,模样跟陆承安几乎一模一样。
陆承安放松的笑了笑,挣扎着坐起来,“老师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路上保重,我已为你安排妥当。”萧元嵩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与陆承安不仅是君臣,还是师徒,是最了解彼此的挚友。
“放心。”陆承安的目光落到陆初筝身上,“长乐,皇兄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要好好的,老师若是敢欺负你,你便打回去。”
“他舍不得。”陆初筝握住他的手,扶他起来,“你也要好好的,我还要回北疆去看你。”
陆承安含笑点头。
陆初筝扶着他,让另外一个暗卫背着他从窗户出去。
一刻钟后,吕潇然匆匆赶来。
陆初筝和萧元嵩都看着他,神色严肃。
“已送出宫,稍后出城,城外我已安排人接应,不会有事。”吕潇然叹气,“但愿他到了北疆后,能养回来。”
陆初筝红着眼轻轻点头。
晚上她带着萧元嵩和陆承风一道回长乐宫,院中的梨树过了花期,枝头仍有零零散散的花苞在开着。
梳洗干净躺下,陆初筝想起自己回来太匆忙忘了带鱼鳔,懊恼不已。
“当你夫君是什么人,这点都想不到。”萧元嵩含笑亲吻她红得滴血的耳朵,好一会才故意说,“为夫每天都算着日子,跟夫人分开一共二年两月,七百个鱼鳔。”
陆初筝眨了眨眼,圈着他的脖子起身咬了口他的肩膀。
“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孩子晚些时候再生也不迟。”萧元嵩埋头在她颈间笑,“再咬明日早上要补齐,一边两个。”
陆初筝干脆堵上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萧元嵩着龙袍上早朝,百官未敢不尊。
陆承安禅位第十天,宫中丧钟敲响,百官彻底死心。
三个月后,后宫中的宫女大部分放了出去,一众太妃跟着太后,前往普净寺静养。
朝臣不敢多言。
半年后,春杏来信,陆承安好转许多,学堂的学生称他安夫子,陆承风启程回北疆。
一年过去,萧元嵩将国号改为长盛,国中的行政区域按省市划分,卢子焱、王风凌、岳锦荣三人升官,任各省巡抚。
北疆三十六城的官员,半数以上升职调任,均田政策开始在大燕全面推广。
三年后,封后大典第二天,陆初筝发现自己怀孕。
萧元嵩如临大敌,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召吕潇然回京。
陆初筝哭笑不得,“你这样会吓坏表兄的。”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萧元嵩抱起她,大步回房。
陆初筝想起他被表兄戏弄的旧事,一点面子不给的笑出声。
自萧元嵩称帝,朝中大臣上朝和休沐的时间便改了,夫妻俩也不常住皇宫。
陆初筝经常到处跑,朝臣一开始还表达不满,后来看着从上京出去的官道,一条比一条宽敞平坦,便开始催着萧元嵩赶紧要孩子。
几个挑事的朝臣差点被送去养马,之后就再没人敢指手画脚。
“可有不舒服?”萧元嵩将她放到软塌上,紧张看她,“我明日休沐陪你,不上朝了。”
“现在没觉得不舒服。”陆初筝捧起他的脸,眼眶止不住湿润,“夫君,你要当父亲了。”
她也要当母亲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水到渠成。
“嗯。”萧元嵩将她抱到腿上,歪头枕着她肩膀,呢喃出声,“臣这些年表现得如何?”
他的小狐狸永远都是公主。
“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陆初筝反手抚上他的脸,闭上眼轻笑,“实话是非常好,假话还要多加努力。”
萧元嵩笑起来,胸口轻轻震动,“臣会继续努力。”
陆初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颊升上热气,唇边的笑容却不断扩大。
她用了两辈子才遇到他,知足了。
*
五天后,吕潇然赶到上京,一口气没歇就入宫见陆初筝。
陆初筝坐在秋千上,悠闲晃荡,看到他顿时心虚,“表兄。”
“你怎么样?师弟说你身体不舒服不放心宫中的御医,非要我赶回来。”吕潇然皱着眉头抬脚过去,上下打量她,“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你有身孕了?”
肯定是有了身孕,萧元嵩才紧张到把他召回来。
“嗯,一个多月。”陆初筝从秋千上下去,吩咐宫女上茶,“他在信上怎么跟你说的?”
北疆划为行政省后,吕潇然出任巡抚,负责管辖三十六城的官员,以及其他军政要务。
萧元嵩飞鸽传书把他叫回来,确实有点……幼稚。
“他说你身体不舒服,担心宫中的御医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命我速速赶回上京。”吕潇然坐到亭子里,粗粗喘气,“我到了上京家都没回直接入宫。”
“辛苦表兄了。”陆初筝心虚低头,“要不你把他打一顿?”
吕潇然:“……”
以前还敢欺负萧元嵩,现在是想都不敢想了。
自己还要养媳妇养孩子过日子的,弑君这种事,做不来。
“他这会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差不多该过来了。”陆初筝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忍不住笑,“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吕潇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转念又想,不对。
要不是他当年故意给他们制造误会,他们哪会这么容易在一起,不感恩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皇帝果然是谁当谁心黑。
“来
都来了,你给我诊诊脉。”陆初筝含笑伸出手,“可能月份小,我还没什么感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也没想吐。”
“又不是人人都会吐,你嫂子生两个都没吐过。”吕潇然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放到桌上,伸出三根手指搭上去,嗓音压低,“他很好,如今是北疆最受欢迎,也是收费最高的说书先生。”
“嗯?”陆初筝扬眉看他,“说书?”
这个他是指陆承安。
陆承安竟然去说书了,他去了北疆后只来过一封信保平安,搬离公主府后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说书,说你与师弟的故事,说你做过的各种事。”吕潇然失笑,“对了,他身边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且武功高强。”
“那挺好。”陆初筝在脑中勾勒出陆承安说书,他的妻子抱着剑站在一旁收钱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要价高怎么了,给钱总比给命强。
“回京之前我跟他喝了一顿酒,他说如今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让我替他跟你们说声谢谢。”吕潇然放松下来,“但他没告诉我将来会去哪儿,我也不便问。”
“问了他也未必会说,他若是想见我一定会来。”陆初筝扬眉。
陆承安为禅位一事准备四年,走之前,他给所有心腹都留了信,国库的账目清清楚楚,就跟卸任交接一样大大方方的转给萧元嵩。
包括调动大燕所有兵马的虎符都一并交出来,没有丝毫藏私。
当年出宫之前,他说还要看着外甥出生长大,等自己和萧元嵩的孩子出生,他一定会现身。
大公主嫁了自己心仪的对象,日子幸福美满,跟她的关系也不错。
二公主的驸马也是自己挑的,萧元嵩下圣旨赐婚,她不怎么跟自己来往,但也没有太嫉恨。
其余的公主大多都已婚配,只有十二住在公主府,每日研究胭脂水粉,说是要跟自己一样要开铺子赚银子。
“等你生了,他应该会出现。”吕潇然收了手,收起脉枕端起茶杯喝茶,“没什么事,我一会给你留个方子,若是吐了让小厨房给你熬汤喝。”
“谢谢表兄。”陆初筝彻底放心。
宫里的御医也说没什么问题,听到他又说了一遍,心里更踏实了。
“别谢我,要谢就谢师弟。”吕潇然说完旋即改口,“是陛下将我召回来的。”
陆初筝含笑回头。
萧元嵩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自回廊另一头走来,脚步飞快。
“如何?”满是焦急的语气。
“不如何,初初身体好得很,再过半月兴许会吐,到时候会辛苦些。”吕潇然站起来,恭敬行礼,“臣告退。”
自己得赶紧走,免得他又要算账。
“也好,你昼夜兼程赶回来确实辛苦,好好歇着明日早朝后再与你谈正事。”萧元嵩含笑摆手。
吕潇然应了声,背着药箱飞快往外走。
萧元嵩坐到陆初筝身边,拿起她的手放到唇
边亲了下,唇角含笑,“当真无事?”
“真的,表兄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陆初筝好笑看他,“不用这么紧张,我有准备的。”
“嗯。”萧元嵩倾身过去亲她的脸,“我只担心你。”
孩子能否继承皇位他丝毫不在意,他只想她好好的。陆承安能让出帝位,他也能让出去,而不是非要让自己的孩子继承。
若孩子与陆承乾一般,对大燕的百姓来说反而是灾难。
他相信自己能教好孩子,凡事怕万一。
“嘴巴是越来越会说了。”陆初筝笑盈盈仰起脸,“最近还有没有人让你纳妃?”
“有,吏部侍郎前天提了一次,方才我让人去他府上传口谕,十日内纳妾三人,做不到就辞官。”萧元嵩抬手点她的额头,“他们再跳,我就从宫里送人过去。”
陆初筝眨了眨眼,笑倒在他怀里。
吏部侍郎这会估计要哭了。
他与夫人青梅竹马,婚后育有两子两女夫妻很爱,家庭和睦。
自己不纳妾却劝人纳妾,哭了也活该。
“当初去北疆,我只想保护你,顺便改变北疆有大量土地,百姓却无田可种的状况,从未想过要称帝。”萧元嵩揽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还想过在北疆与你做寻常夫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事事都被人说。”
“多收拾几次他们就老实了。”陆初筝坐好起来,主动凑过去亲他,“我这几日不出宫,好好盘算了下我名下的生意,可以养你了。”
她在上京也开了家会馆,只收女会员。
目前的会员人数六百多个,不是各家夫人就是各家千金,每年的年费最低两千两。
光是会馆一年的会费就一百多万两银子。
另外她还开了超市,每年也有十来万的进项。
下一步开造纸厂,这个已经做完了实验,铺子买好匠人也全部到位,过几日就正式开张。
北疆的生意目前每年的纯利润有百万两,关内的商队和几十个铺子,每年纯利差不多七十万两,算上不动产和马匹她如今的资产已有两千万两之多。
大燕的国库差不多也这些。
原本她计划今年亲自带着商队去波斯,将大燕的各种商品卖过去,换取那边有用的物资和技术。
怀了孩子只能作罢。
不过除了漠北部落外,陆承安发现了另外一个国家。该国与漠北交界,国力似乎不弱,若是能打开经贸通道,对大燕的商品流通也有好处。
“谢谢夫人。”萧元嵩好笑亲她,“去用膳。”
陆初筝不是很有胃口,未免今后天天被他盯着吃饭,腮帮子鼓了鼓,跟他一块站起来。
萧元嵩留意到她的反应,又忍不住笑了声,轻描淡写的语气,“我让小厨房弄了些开胃的菜,能吃多少吃多少。”
“夫君真好。”陆初筝瞬间换上笑脸,踮起脚尖亲他,“我发现今天又多爱你一点。”
萧元嵩揽着
她依然纤细的腰身,低头吻回去。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惊喜和感动。她不像别的女子那样含蓄,也不多愁善感,她表达爱意直接而热情,但也不会经常说。
偶尔听到她说一次,通常都是她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或者有什么事不想做,跟自己撒娇才会说。
他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不用费劲去猜她的情绪,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让她觉得不适,真做错了她很快就会说而不是闷在心里头,让他去猜。
萧元嵩吻够了才意犹未尽放开她,牵着她的手一块去用膳。
陆初筝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的粥便放碗,单手托着下巴看他笑。
当了皇帝他们少了很多自由,这个世界的很多规矩也在慢慢改变,尤其是她在上京开了会馆后,各家千金不再以嫁人为出路,而是想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她这个不守规矩的皇后当表率,没人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