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捻着佛珠转头看向窗外,玛瑙的珠子不时发出细碎的撞击声,书房安静下去,窗外的虫鸣忽远忽近。
阳光溜进窗户打在他身上,金色的光线描摹着他清雅绝伦的面容,像是有佛光笼罩,圣洁中又带着几分让人心安的宁静。
陆初筝放松下来,放松歪在椅子里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他。
不过片刻,她心底的防备无声无息消弭,唇角扬起浅笑。
改变大燕的国运不敢说,改变陆承风的命运,她已经做到了。
不管太子今后如何,陆承风都不会出事,她有这个自信。
“殿下为何怕他知晓?”无尘徐徐对上她的目光,一双眼跟镜子似的,干净透彻,仿佛能照出人心一般,“是在担心还是害怕?”
“不担心也不害怕,我想说自然会与他说,不想他从外人口中得知这件事。”陆初筝唇边的笑容扩大,“国师为何绕圈子。”
“贫僧未有绕圈子,是不知该如何说。”无尘见她神色坦荡,面容也随之舒展开来,“新帝短寿,他去年本该有一难结果被你化解,但他没有帝王命。”
“你是想说,承风将来会成为帝王?”陆初筝收起自在的神色,表情严肃许多,“还是别人?”
“是他。”无尘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你似乎不奇怪?”
“不算太奇怪,太子原本会因为刺杀秦王而被废,最后死在东宫,而秦王会成为太子。”陆初筝一脸严肃,“承风也会死。”
“确实如此,按照他们的命运轨迹,这些原本无可更改。”无尘失笑,“你是变数。”
太子若是只是避开劫难并不会短寿,他的命格承受不起帝王之重。
“变数?”陆初筝往楼下看了眼,目光又回到他身上,“国师是想告诉我,做好自己不给他添乱就好?”
“是。我并未告诉他这些,天机不可泄露。”无尘闭了闭眼,取下手中的佛珠递给她,“这是你母妃所做,如今还给你,去北疆不要留在上京,五年后不管是谁让你回京都不要回,除非他和你一起。”
五年后新帝驾崩,太后插手朝政漠北再次来犯,大燕风雨飘摇。她在北疆才不至于让漠北的大军攻破国门,不至于被人囚禁。
而萧家是稳固大燕的根本。
“多谢国师指点。”陆初筝双手接过佛珠,低头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这个世界到淑贵妃死,就差不多结束了。
按照原著内容,狗皇帝册立秦王为太子时,与漠北之战尚未结束。接下来的走向不在原著中,边疆战火不熄,百姓如惊弓之鸟,朝中人心浮动。
如此情况下,萧元嵩称帝完全有可能,陆承乾没有帝王的谋略也没有帝王的心胸。
他就算真的称帝,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萧家也必然会反。
萧元嵩是最适合的帝王人选。
“不必与我客气。”无尘单手竖掌行礼,“贫僧也不过是希望黎民苍生,少受些苦。”
陆初筝双手合十回礼,心中满是钦佩。
如此强大却心怀悲悯,世间难得。
安坐片刻,楼下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萧元嵩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陆初筝欣喜抬头,“处理干净了?”
“嗯。”萧元嵩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后院的花不能赏了,都是血腥味,去镇国寺看。”
“好啊。”陆初筝倾身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嘀咕,“真杀了?”
“杀了,留着会成为隐患。”萧元嵩垂眸看她,眼底漫上笑意,“怕了?”
“才怪,又不用我自己动手。”陆初筝飞快亲了下他的脸,“去赏花,不然就白来了。”
萧元嵩捏捏她的脸,握着她的手站起来,含笑看向无尘,“走吧,她还要问你她何时能成为大燕首富。”
无尘笑了下,站起身来先往楼下走,“再过两年。”
“那我得好好努力。”陆初筝仰起脸看了眼萧元嵩,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到时候养你啊。”
“好,你养我。”萧元嵩也忍不住笑。
走出竹庐,太阳已经很晒,空气里仍有淡淡的血腥味。
陆初筝跟着萧元嵩和无尘,穿过竹林,沿着寺外的小径往镇国寺后山走去。
竹林阴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嘹亮,仿佛未曾见到方才的刀光剑影。
一路过去,小径两旁开满了无数没见过的漂亮小花,各种颜色的花朵迎风招展,安宁得仿佛世外桃源。
陆初筝欣赏着路上的风景,发觉无尘和萧元嵩都停下来,这才敛眉看去。
镇国寺后山开着大片大片的月季,粉色和深红色夹杂,还有在荣国公府城南别院没看到的白色,一眼过去整个就是月季的海洋。
“这些都是国师种的?”陆初筝惊奇不已,“太厉害了。”
就是这些月季看着好像有些熟悉?
在荣国公府城南别院,她没进月季园,前院的月季数量没有这么庞大,也没这么震撼。
这里……更像是为了某个人种的。
难道国师也曾动过情念?
“是你母妃安排人过来种的,燕王每月初一十五可以出禅院。”无尘捻着佛珠,悦耳的声线如琴声一般动听,“种了九年从未一起开花,今年却全开了。”
陆初筝抿起唇角,抬脚进入花海。
难怪会觉得熟悉,淑贵妃的寝宫内就有很多很多的月季,一年中只有冬天不开花,其他的季节总是常开不败。
“阿弥陀佛,两位慢慢赏花,贫僧还得去处理走水一事。”无尘单手竖掌行礼,“告辞。”
陆初筝回头回礼。
无尘笑了下,捻着佛珠转头往寺里去。
欠淑贵妃的人情,如今已彻底还清。他未能保住长乐公主,好在燕王会平安顺遂一生,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
“那边有亭子,要不要过去坐下歇会。”萧元嵩过去牵起陆初筝的手,唇角弯着愉悦的弧度,“喜欢的话我回头也给你种。”
“好。”陆初筝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脸,唇边露出坏笑,“我要个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园子,不许让旁人帮忙得是你亲手种的。”
在北疆,他给定的三百多个发簪,光是盒子都要堆成墙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元嵩伸手抱起她,大步走进亭子里。
陆初筝搂着他的脖子,兀自笑出声。
应该说是君无戏言。
不过无尘不说,自己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五年后他会是大燕新的君王。
太子妃的身份暴露后,太子一直未有成亲的打算。
如今狗皇帝驾崩,国中禁礼乐三年,他成了帝王选后会更加谨慎。
“这般开心?”萧元嵩放她下来,牵着她的手一块坐下,“无尘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和承风会一生顺遂平安。”陆初筝俏皮一笑,另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得意扬眉,“还说,我未来的夫君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那挺好。”萧元嵩拿走她的手,倾身过去吻她。
他定会保他姐弟二人一生平安顺遂。
许久,他放开她,埋头在她颈间有些微微的喘,“明日太子登基,你打算何时回北疆?”
“再歇两天,顺便看下上京这边有什么可以卖到北疆去的。”陆初筝脸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皇兄说今日要见你。”
“不着急,晚些时候去见他便可,陪你更重要。”萧元嵩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去赏花?”
“可以摘几朵吗?”陆初筝听到他的笑声,脸上的热度才退下去又烧了起来,“不会摘很多,就几朵。”
“自然可以,这儿鲜少有人来,平日里只有无尘和几个小沙弥会来施肥浇水除草。”萧元嵩带着她站起来,沿着石头铺就的小径往花海深处走。
陆初筝边看边玩,不多时手里就有了一大束的月季。
玩到晌午,太阳实在太晒两人才下山去见无尘。
萧元嵩跟无尘有事要商量,陆初筝抱着一大束的月季,歪在大殿外的亭子里,拿着无尘给的佛珠来回数。
她不信什么命数,总觉得这东西很玄妙。
可无尘说的话又不能不信,萧元嵩那么聪明都没看出来,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却算出来了。
记得陆承风说,无尘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将来会成为大将军。
如果是真的,这事真的有可能。
这次回北疆,陆承风去军中不用再遮遮掩掩。他很聪明,也吃得了苦,一心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五年后陆承风二十一岁,和萧元嵩大哥成名的年纪差不多。
习武有吕潇然指点,调兵遣将有萧元嵩的大哥带着,没人有他这样的机缘。
他会成为大将军的。
陆初筝笑了下,余光看到萧元嵩从侧殿里出来,旋即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迎上去,“谈完了。”
“谈完了,回城吃午饭,今日带你去吃鱼。”萧元嵩眉眼舒展,“上京最好吃的一家河鲜馆,寻常人找不着,得是会吃的人才知道。”
“王婆卖瓜。”陆初筝低低笑出声,“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骄傲?”
“那是因为不熟。”萧元嵩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们,长臂一伸,轻巧地将她揽过来,“今后你会发现更多优点。”
陆初筝笑盈盈点头。
上车回城,陆初筝枕着他的臂弯,一本正经的说正事,“阿布舍得动用安插在上京的暗桩救人,会不会秦王给了他什么好处?陆宝珠没有这个能耐,动了暗桩是大事。”
漠北的男人比大燕的男人更瞧不上女人,新鲜时哄哄,影响到自己的大事从来不手软。
记得月瑶说,扎图最初只是牧民的儿子,后来娶了酋长之女慢慢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有了根基马上除掉老酋长,自己成为新的酋长娶了青梅竹马的姑娘当夫人。
原配被赶去放牧,饭都吃不饱。
阿布就是扎图青梅竹马的夫人生的,因此最得器重,分到的人马也比他的三个哥哥多。
陆宝珠虽是大燕的公主,对阿布来说也不值得他公开这些暗桩,除非他们有更多的打算。
“北疆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我今夜去见太子,若是漠北有异动我们就提早启程。”萧元嵩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接应秦王的人不止阿布的暗桩,还有朝中的一些朝臣。”
太子想肃清朝政,成立内阁,不少老臣都想着保住自己的地位,因而拉拢秦王。
“他们是担心太子登基后,会将他们手中的权力分解?”陆初筝抿了下唇,禁不住幽幽叹气,“眼下秦王死了,晋王和其他的皇子也会成为目标,杀不完。”
“不杀,也不会让他们壮大势力。”萧元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想这些,我们回北疆当首富。”
陆初筝失笑,“好。”
回北疆当首富,太子要怎么改革是他的事,只要不影响自己就没什么好操心的。
车子进入城内,陆初筝想起公主府的厨娘手艺一般,索性吩咐车夫去公主府接陆承风一起去吃饭。
早上在荣国公府的城南别院闹了一场,就算他们一起出行被看到,也不敢乱说什么。
到了公主府,陆初筝下车进去,先回挽花阁换了一身女装,之后才去叫陆承风。
陆承风总算睡够了,这会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陆初筝抱着手臂看了会,含笑出声,“擦把汗,带你去吃外面吃饭。”
“阿姐?”陆承风欣喜回头,“我练的如何,是不是有点样子了?”
“进步很大,再练一年你也能像表兄那样。”陆初筝好笑夸他,“可是睡好了?”
“好得不得了。”陆承风收了剑,兴匆匆地回房。
陆初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摇摇头站在树荫下等着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