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水塘封了,孙明源依旧困在原地,依旧浑身湿漉,白日里他无法藏身,日日受日头灼伤,夜晚冰冷刺骨治愈,周而复始。
这是他的报应。
天一日日的晴,孙明源想,怕是要烈火-焚-身,魂飞魄散了。
悔吗。
……其实早悔了。
他愧对父母,愧对亲人,愧对……师兄。
烈日来了,孙明源缓缓闭上了眼,鬼会哭吗?他以前不知,如今一行的泪滑落。
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不在水塘中,不用受烈日灼伤,受着香烛供奉,木牌上是爱妻孙氏明源。
师兄——
他已经死了,师兄大好年华何必娶他一个死人呢。
可就是这般了。
孙明源如同空气,无人能听他说话,无人能看到他所在,他日日受着香烛供奉,不知多少年,能走出香烛室,后来天阴时能跟着师兄去翰林院。
师兄文采斐然,志气也高,之前相谈说了进了翰林云云,如今却……
孙明源看着师兄落魄、潦倒,故意考砸试卷,在翰林中被笑话,说榜眼的梁子致结果就是这般?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不如辞官归去,给其他人腾位置。
他的胸口疼的。
师兄不是这般。
师兄只是因为……他。
时日匆匆,生前,孙明源以为自己受尽世间折磨,他空有一身才能却无法施展报复,死后数十年的折磨,亲眼看着亲人因他痛苦、伤病,因他埋没才华,意志消亡。
他才知道,什么叫折磨。
孙明源悔不当初。
康景五十六年,孙明源一直记得这一年,翰林院又来了位新人,是个探花郎,同师兄一处办公当差。
起初孙明源只是觉得这位探花郎有些古怪。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孙明源看的真切,顾探花的身体像是灰扑扑做旧的瓶子,里面却一点点的光亮,如莹虫一般。
后来师兄领着顾探花去了京外旧宅。
他死的那处。
孙明源不敢靠近,他怕他被困在此处,就不能随师兄回去了。
这一刻,孙明源恍然意识到,他的归处在哪里。
可他死了,是魂魄,无人看得到他。
之后他见师兄精神越来越好,父亲脸上也多了笑容,可这些短暂的好,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又因为他,打碎了。
不要、不要。孙明源想阻拦父亲与师兄,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师兄从他的身体穿过,父亲对抗二皇子讲学,他什么都无法挽救,依然因他害了父亲和师兄。
……幸好有了顾师弟。
孙明源庆幸小师弟赶到了。
再后来,小师弟被调去昭州,孙明源内疚,却见小师弟来师兄府上告别,言辞尽是豁达,那莹虫一般的点点光辉,好像也更光亮了些。
父亲离开了京城,师兄也打起了精神。
孙明源知道,至亲至爱并未彻底放下,师兄含着恨意,想替他报仇,父亲只是无能为力,远离逃亡此处。
……是他的错。
匆匆数年,师兄接到了昭州来信,信中讲父亲母亲也去了昭州,如今在讲学……
“明源你看见了吗,昭州有了学校,哥儿女子都能入学了。”
梁子致轻轻念着念着,便有些泪水滑落,“若是我像子清一样,咱们去外面,去远的地方,管什么世俗规矩,谁都管不到我们,你想科举考试咱们就考……”
师兄啊。
孙明源轻叹。
他对科举的执念已然消散,如今的执念——
孙明源抬着手,轻轻摸着师兄的脸颊,师兄老了,可一如往昔,不,比往昔更重。
若是有来生,让我还你千千万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