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走,王阿叔拍了拍炕边,小田过去,王阿叔粗糙瘦骨嶙峋手摸摸儿子脸,“还疼不疼?”
“不疼了阿爹,阿爹我好了,你别难过了。”
王阿叔眼泪下来了,抱着儿子,喃喃说:“你爹死了,死田头了,别怕,不怕小田……”
搂着小田背手,颤抖厉害。
小田乖乖趴在阿爹怀里,眼里懵懵懂懂,什么也没说。
村长和村里老人同王二狗爹商量好了,叫了年轻力壮男人抬着王二狗尸体先回王家,该布置灵堂要布置。一进院子,王二狗爹便喊王雪名,意思让王雪出来操持。
王雪好不容易从炕上下来,没走两步就又要晕过去样子,脸色也蜡黄眼睛也没神,一看就是重受打击人不成了,这哪能操办丧事?
村长皱着眉,出来说公道话:“操办王二狗丧事都是村里大老爷们帮衬,哪能让你儿媳妇出来说话,成了,就你了。”
真是瞎胡闹,让个新寡妇跟着村里男人商量事不成?
王雪便回到屋里躺着,他睁着眼,看着脏兮兮屋顶,耳边是吵吵嚷嚷村里人声,尸体搁哪里,香烛要买,还有纸扎那些,谁腿脚快去跑跑腿镇上买,还有搬办席面桌椅板凳碗筷……
“阿爹你好好歇歇。”小田说。
王雪便嗯了声闭上眼,被子里手握紧了又松开了。
真死了。
他也不知道为啥,昨个儿晚上就那么干了。
话说来长,自从王二狗过年时在镇上赌坊赢了二两银子,回来带了酒肉,脾气也大,让王雪好好给他热酒热肉,二两银子也没见给家里拿半文,吃吃喝喝在屋里留了没两天,王二狗嫌王雪整日里磨豆子做豆腐,一股味,便又走了。
二两银子能在几个村里玩许多日子。
王家院子消停了好一段日子,等开了年,王二狗又回来要钱,原来是那二两银子输了个精光,还说欠人家镇上一辆,要是王雪不给钱,那他就卖田。
大历有法:男丁生来五亩水田,五亩旱田,女子哥儿皆五亩。这田等人去了,还要收回来,不过留下一亩水田一亩旱田,祖辈积攒下来这就是祖田。
王二狗爷爷当年就卖是祖田。如今王家田按道理是不能卖,要是王二狗卖了,以后王二狗死了,后辈得交卖田银子,不然后人罚服役。
这不是摆明了坑小田吗。
王阿叔实在是没办法,给了一两银子,还要被公婆骂。这样日子也习惯了,哪次不是这样?可自从王二狗赌大了,赚了二两银子,彻底是玩不了小了,当初几文十来文瞧不上,老想着回本,想着之前赚二两银子。
一来一去,花钱如流水,隔几天回来要钱,王阿叔攒银子哪里够这样掏,说不给,王二狗便打人,王阿叔那段时间,胳膊、脸上都是伤,青青紫紫好不利索。
这样到了四月初,倒春寒降温,小田感染风寒有些发热,王阿叔便煎药熬药给儿子喝,这下被回来王二狗瞧见了,踢破了药罐,打了王阿叔。
老子问你要钱你说没有,没钱哪来钱抓药?
王二狗爹娘瞧不下去,小田怎么说也是王家血脉,难不成真要孙子病死不成?可王二狗在暴怒状态,王二狗爹娘不敢吱声说钱是他们掏出来,拦也拦不住,只有王阿叔护着小田,挨了一顿打。
但小田风寒加上受了惊吓,一直没好利索在床上躺着。
王阿叔这段时间真想死心都有了,去河边洗衣服遇上了顾书郎,说了那番话,王阿叔心里苦笑,银钱总是有给完时候……
昨个是清明,一大早王阿叔去烧了纸,回来撞见王二狗要出去,王阿叔躲着走,话都不敢多说,等王二狗走了后,家里婆母说:“二狗去十里村了说今个回来,晚上天黑了你瞧瞧,清明别让他走夜路,别偷懒,不然小心他回来揍你。”
王阿叔只能答应上。
天一黑,王阿叔在村口外看了圈,说没瞧见人。这种情况也是有,王二狗走时说当天回来,有时候玩几天不沾家,王二狗爹娘便想着今个怕是也不回来了,睡前还念叨责怪王雪拴不住男人,整日里让二狗在外头混。
王雪木着一张脸,公婆说话没避着他不怕他听见,还故意说得大声,他早已习惯,烧了热水给儿子擦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看见儿子脸上还红肿高着一片,根本哭不出来,泪已经流干了。
要不是为了小田,他恨不得去死。
躺下没多久,王雪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王二狗气冲冲踢门揍他,说今个回来怎么没人接他,让他走夜路。
王雪被打害怕,穿了衣服提了盏油灯,他出门时没点油灯,怕费油。田里地里凭着月色,摸黑能走,摔了也不碍事,要是接到了人,回来在点上,没接到更好。
公婆在屋里睡得实,是雷打都不醒。
王雪沿着村口去十里村路,黑漆漆田埂上一人影,嘴里哼哼骂着人,王雪是死了都忘不了,这是喝醉了王二狗声。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就看那影子摔了滚了进水田。
王雪忙是跑过去,站在田埂上看着水田里王二狗扒拉,平日里高大王二狗,这会喝烂醉,连站起来力气都没有,被水田呛得又是骂人又是咳嗽。
要是哪天夜里走路摔倒,如今这天气,就怕栽倒在水田里,那一晚上人可就没了……
王雪伸出去胳膊停在空中,脑子里瞬间想起顾书郎话,要是王二狗没了,那不是没人打儿子,没人问他要钱,没人打他了?
王雪看着水田里王二狗,木愣愣站了几秒,反应过来似得,连忙提着油灯返回跑,他跑快,还摔了一跤,裤子上衣服上都是泥。
等回到院子关了门,王雪才害怕了,越想越怕。
要是王二狗没死,要是王二狗看见他了,他跑时候,王二狗是不是在后头叫他名字了?要是村里谁瞧见看见了。
王雪提心吊胆将沾了泥衣服脱了用水泡着,穿着单衣进了屋。公婆屋里鼾声震天,并没有吵醒,王雪轻手轻脚推开里屋门,放了油灯,儿子小田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阿爹你去哪里了。
“刚去起夜,摔了跤。”
小田挣扎要起来,王雪这会心里平静了,按着儿子躺回去,说:“阿爹没事,你继续睡,就是衣服脏了。”
要是王二狗没死,那就打死他好了。
这一觉王雪睡得踏实,第二天早上又下着小雨,他夹衣还泡着,只能穿了身单衣,院子外头砰砰砰有人敲门,王雪心脏也砰砰砰响,开了门,张柱子家大牛说:“你家王二狗死我家田里了。”
之后就是公婆不信,去田埂认尸。王雪白着一张脸,吹着冷风,淋着雨,心里说不上滋味,他害怕了这么多年,王二狗高声说一句话他就会吓得发抖王二狗死了。
真死了。
“是王雪,是王雪害死我二狗。”婆母上来打他。
王雪站着不动,是他害死,他没伸出那个手没去扶,但他不后悔。
村里人听完王二狗阿娘说话,你家二狗出去赌一连几天不回来,村里谁不知道?难不成还真让王阿叔整夜守在这儿田里不睡等着?
这王二狗爹娘也太刻薄了,这么糟蹋王阿叔。
“我晚上去了,没瞅见。”王雪喃喃说。
这还是去了没瞧见,王二狗爹娘要真心疼儿子,怎么不自己去田里等?
拖拖拉拉吵吵闹闹没个停,王阿叔躺在炕上侧了身,由着公婆哭骂闹,期间婆母进来一趟问他要钱办丧事。
“没钱了,一文钱都没了娘,不然二狗也不会打小田打我,小田喝药钱还是您拿。”
王二狗阿娘便骂,心里痛不知道骂谁,只能逮着王雪骂。
丧门星、倒霉……
外头村里来帮忙办丧事听着摇摇头,这王二狗他娘也太欺负人了,这些年要不是王阿叔撑着,这家早被王二狗赌连片瓦都没有了。
“小田你怎么在这搓衣服?”村里婶子见到了问。诶呦喂,可怜见,小田脸上还有巴掌印没散呢,要是王阿叔有钱,指定给了,没带让王二狗动小田。
可见是真真掏空掏干了。
倒是那老太婆,说是家里银钱都王阿叔管着,每次王二狗要钱管王阿叔要,结果嘛,这不是背地里偷偷存着,她又不下地种田又不做豆腐,没有进项,指不定从王阿叔那儿抠出来自己攒着。
小田:“我阿爹昨个儿晚上去找我爹,回来摔了跤,他胳膊疼我来洗。”
“真懂事真孝顺,好孩子,阿婶来洗。”
“阿婶我已经洗好了,就是拧不干。”
“你那小胳膊小腿没点力气当然拧不干了,来阿婶来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