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乔恩吃了一惊,“但我们之前不就已经检查过了吗?”
“所以,恐怕只有吾神才知道他们躲藏了多久。”伊丽莎白说,“或许,从十四年前。”
乔恩呆怔地望着她。
“在那个家伙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就已经藏身其中了。”
乔恩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说:“那么,其他建筑呢?”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清扫这群虫子,然后……”
“……堵住下水道!”迪兰·玛帕多少有点不耐烦地应付着西城居民的询问,因为她已经无数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仅仅因为她的地图商店是这附近的醒目地标。
“但是,有虫子,我们根本没法过去。”一人颤抖着说。
“用火烧!”迪兰说,她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种冰冷与讥讽的色彩,“记住,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群虫子的,现在就怎么对付。它们只是虫子,顶多就是数量多一点而已,别害怕!”
“……所以,虫子终究是虫子。”杰罗姆·兰米尔语速缓慢地说,“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对付,甚至不会受到污染,而启示者的力量则会稍微高效一些。”
“的确。”尤金妮亚·比尔德说,“只是需要……足够彻底,确保杀死了每一只虫子。另外,还得想个办法解决那些污染。”
“或许这可以交给我们尊敬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兰米尔狡猾地说,与对面的女商人共同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作,女士。”
“不愧是你,兰米尔先生。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尤金妮亚翻了个白眼,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头,并且说,“得先解决这一切。”
“……这一片已经扫干净了。”赫尔曼·格罗夫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又问,“刚刚救出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
“我们没法跟他们沟通,他们吓坏了,而且,他们似乎是堪萨斯人。”赫尔曼的同伴耸了耸肩,“等会堪萨斯语的人过来再说吧。”
“堪萨斯?”赫尔曼费解地说,“而且,谁会堪萨斯语……哦,琴多先生。”
琴多·普拉亚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几乎浑身是血——虫人的血。他并没有去杀虫,那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他一直在杀那些虫人。
他利用幽灵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同时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虫人的血也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仿佛虫子一样。他真的觉得这群阴影信徒疯了。
待在下水道、和虫子为伍,甚至让自己变成虫子……他们的脑袋真的还好吗?
等暂时擦干净手,琴多才从衣领扯出一根链子。链子上悬挂着他的婚戒。在动手之前,他提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心满意足地吻了吻自己的戒指,仿佛隔空亲吻了他心爱的神明。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怔了一下。
因为,透过戒指,他突然发现,西列斯的位置实际上离他并不远——他是说,梦境泡泡内外,他仿佛与西列斯并肩而立,共同凝望着面前的建筑。
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
*
“我等了您挺长时间。”
那道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带着苍老、带着衰败,带着平静而悠闲的冷酷,又或者更多深沉的情绪。他站在黑暗笼罩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者。
“我也花费了挺长时间才找到你。”西列斯回答,“望见这幅杰作,你会感到愉快吗?”
“我愿意将其称为……《火光中的拉米法城》。”那人轻声说,“祂将用蛛网笼罩那些画作……哦,尘封于阴暗角落的画作,被世人所遗忘、被世界所抛弃。”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些许的诧异,但他若无其事地将这种情绪掩盖了起来。
他们的周围显得十分平静,因为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甚至于所有生物——都睡着了,只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在梦境泡泡之内,西列斯可以很容易找到这个家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出现在梦境泡泡之中,所以西列斯不得不花费一段时间来寻找这个男人。
最后找到他的地点,甚至令西列斯感到了意外。
在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的侧方路口。
琴多那边将三个幽灵留给了西列斯,其中一个幽灵通过人偶提示了西列斯,告知这里有活人——未曾入睡的活人。
于是他找到了他——埃比尼泽·康斯特。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康斯特公国曾经的继承人见面。老实讲,他对这人的生平已经十分了解了,但是,在第一次见到埃比尼泽的时候,他也还是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男人。
埃比尼泽·康斯特如今看起来十分苍老。当然了,不能因此而小觑他,但是,他的确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入暮年的老人。
十四年前,他离开康斯特公国、前往米德尔顿。彼时的他可能意气风发,但是,十四年过去,他的目光反而如此平静深沉,几乎让西列斯有点意外了。
阴影信徒成功在即,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反而毫不激动?
“愿意与我这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一起在拉米法城凌晨的街道上走走吗?”埃比尼泽突然说,“当然,不要带上你那些幽灵。”
西列斯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心想,埃比尼泽·康斯特也已经命不久矣吗?
他点了点头,便说:“当然。”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埃比尼泽说,他们一起在道路上行走着,保持着一个安全但疏远的距离,“我并不觉得我会信奉神明,我甚至十分讨厌安缇纳姆。”
“但最后你还是发生了改变。”
“我救了那个女人。”埃比尼泽自顾自说,“我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她请求我去看看那个泥碗。我呢,顺手用那个泥碗喝了水。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是吗?她不该请求我,我也不该喝水。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的大脑——出现了意外。”
西列斯瞳孔微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埃比尼泽·康斯特之所以成为阴影信徒,会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不想活了。她爱的人死了,所以她也打算死。但是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哦,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想到自己的职责了——她要将那个泥碗交给往日教会。
“我猜测这就是她打算做的事情,只不过她当时没这个力气去做了,所以她只能拜托我。她可能想要我先去确认一下那个泥碗的情况,然后就让我将那个泥碗带去往日教会。
“……但那中间出现了一些差错。我被污染了。然后呢……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先生。”
埃比尼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我们还有最后的时间。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乐意为您解惑。不管怎么说,您发明了‘复现自我’的仪式,那可真是天才般的创意。”
最后的时间?西列斯微怔,他感到些许的警惕。
另外,埃比尼泽特地在这个时候提及“复现自我”的仪式,是为了什么?
福勒斯特当初倒是因为受到这个仪式的帮助,所以乐意跟西列斯提及自己知晓的信息。但是……难道埃比尼泽也祛除了自己受到的污染?
他们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阿瑟顿广场,不远处,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依旧矗立着。在梦境中,那栋建筑已经毁了。但是在现实,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埃比尼泽像是赞叹了一声,他说:“在您的力量的影响之下,我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西列斯更加感到一丝古怪了。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深想。他只是问:“那么,我首先想问的一个问题是……约瑟芬骗了你什么?”
“哦,年轻人的好奇心。”埃比尼泽说,“有时候会是致命的。”
他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攻击性,但是西列斯能听出来。他不置可否地说:“任何事情都是利弊共存的。”
埃比尼泽像是流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说:“那很简单。”
西列斯凝神听着。
“她说,祂想得到这个世界,为了得到祂想要的东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埃比尼泽缓慢地复述着这个说法,然后流露出了一丝冷笑,“多么可笑!”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其实没明白埃比尼泽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毕竟——这话难道不对吗?
不过,埃比尼泽的言下之意却显得十分清楚。
“当时,祂选择了联系约瑟芬。”西列斯确定地说。
“因为她的灵魂足够强大。”埃比尼泽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十足的冰冷与讽刺,“所以,最不虔诚的信徒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所以,是约瑟芬转述了祂的要求。”
“她说了九句真话,和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埃比尼泽说,“我们做到了前面那些事情,却在最后失败了。”
在黑夜中,西列斯望见了埃比尼泽那双几乎疯狂的眼睛。
“……因为祂不是要得到这个世界。祂是要吞食这个世界。”埃比尼泽喃喃说。他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夜空。
在沉寂的拉米法城的映衬之下,星空显得更为寂静。
那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人们仰望星空的时候,他们想象其他的星球上生活着与自己相仿的生命。但是,那只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
凭什么其他存在非得关心人类的死活呢?
“……祂也将吞食你们。”西列斯语气依旧冷静地说。
但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出错。那种异样感并不是虚假的——那种违和感。
阴影信徒,不,确切来说,埃比尼泽·康斯特,他的确……
“……我们本来有另外一种选择。”埃比尼泽猛地望向了西列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几乎以为自己正望着一双昆虫的复眼。
但是当他稍微眨了眨眼睛之后,出现在埃比尼泽身上的变异就仿佛消失了一样。埃比尼泽自己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他说:“我们本来可以……不选择这种方式。”
“对费希尔世界来说并没有差别。”
“但对我们来说可有着天大的差别!”埃比尼泽几乎愤怒地说。他喘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西列斯语气冷淡地说:“一种,你们不必死;另外一种,你们也得死。”
他感到一丝好笑,唇角扯出了些许冰冷的弧度。
“……她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借鉴马戏团的力量,那我们就不必死了。”埃比尼泽说,“但她隐瞒了……她欺骗了我!她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但是,祂未必愿意。”西列斯客观地说,“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
他思考着,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岔路口。
“阴影”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祂的信徒,但祂偏偏挑选了一个——不那么虔诚的信徒。祂显然是希望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然后利用这种办法去寻找“命运”。
但是在约瑟芬将这个目的转述给其他的阴影信徒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十分取巧的说法,她说祂想要“得到”这个世界,而非“吞食”这个世界。
这种说法让阴影信徒们十分激动,仿佛他们终于被他们信仰的神明关注。可是,直到最后,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自己也会死——也将死在这个时刻。
或许普通的阴影信徒会十分愿意被“阴影”吞食,但是,埃比尼泽·康斯特并不愿意。瞧瞧他那个说法——“污染”,他将“阴影”的力量斥为一种污染。
很难说这是否与“复现自我”的仪式有关,又或者是埃比尼泽本性如此高傲,又或者是埃比尼泽受到欺骗、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的愤怒。
他终究产生了二心。
他可能无从反抗、也来不及反抗了。一切的行动都已经准备周全,他们已经开始了那个计划,再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会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
西列斯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为什么要选择杀死杰瑞米·福布斯?”
埃比尼泽像是猛地喘了一口气。他突然说:“您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啊,不是吗?”
西列斯冷淡地注视着他。
埃比尼泽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您猜得没错。让我来用这最后的时间给您讲个故事吧,相当漫长的故事,但您说不定已经了解其中的某些部分了。”
西列斯并没有回答什么,不过他的确意识到,埃比尼泽再一次强调了“最后的时间”。所以他们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此外,西列斯之前藏拙的做法似乎颇为奏效,至少埃比尼泽好像并不太了解西列斯这边的调查进展。
埃比尼泽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那天是周三的晚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为了交易会的那场……谋杀未遂,过来谢罪。”
在寂静空旷的深夜,仿佛只有埃比尼泽的声音回荡在城市之中。
埃比尼泽说:“他犯了一个错误,所以,他得想办法挽回这些损失——我告诉他,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我才不会惩罚他。
“所以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马戏团,这反而让我更加恼火了。
“去年,在我们内部的会议上,我们听闻了有人上报马戏团的相关事情。我有点感兴趣,就让菲尔莫尔家族找个机会来近距离观察一下。
“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回到拉米法城了,所以我当然得找菲尔莫尔家族,看看他们的能力,不是吗?但他们却没能瞧出任何名堂来。
“当然,稍微有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他们在挑选马戏团的时候,上报了一份名单,而我注意到——那个独特的名字,阿克赖特。
“我可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啊。让我再一次想到了……菲茨罗伊·阿克赖特。我突然开始怀疑约瑟芬这个女人当初的说法了,她说她的孩子的父亲就是菲茨罗伊·阿克赖特。
“但我当时就在米德尔顿,我知道这位……曾经的米德尔顿的大主教,拥有多么强大的威望。我开始怀疑她欺骗了我,但我当时以为只是在那个孩子的事情上。
“于是我让菲尔莫尔家族去负责调查这个问题——从往日教会的名单下手。他们失败了,然后,在马戏团上,他们又遭遇了一个失败,他们没看出马戏团的力量有什么特殊的。
“……您知道的,失败与失败联合起来,那总令人扫兴。”
埃比尼泽在这个时候停了停,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
而西列斯只是不置可否地继续听下去。
埃比尼泽又说:“杰瑞米大概是瞧出了我的恼火,所以他赶紧说出了第二件事情,妄图挽回自己的价值。但是他太年轻、太慌张,以至于他说漏了嘴。
“他说,他将格雷福斯家族的某样东西拿了过来,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哪天被追责。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犹豫和他的背叛,但我没表现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问他究竟拿了什么,他说,是当初菲尔莫尔家族帮助格雷福斯家族进行那个计划的时候,为后者提供的一些帮助。
“在格雷福斯行动的时候,菲尔莫尔家族将剧院区的一条街道交给了这个家族。
“……愚蠢,真是愚蠢,不是吗?菲尔莫尔家族总是如此愚蠢,他们大概以为,因为格雷福斯家族做地产生意,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地产上帮帮忙。
“格雷福斯家族管理着那条街道——康斯托克街。这条街道上所有的住户,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格雷福斯家族提供一笔费用,管理费、道路保养费、修理费、公共基金……随便用什么称呼。
“杰瑞米从格雷福斯家族那边拿到的那一叠文件,又交到了我的手上。哦,您以为我没有看到,是吗?事实是,我的确看到了。
“我看到了,属于约瑟芬·霍西尔的笔迹。我当然认识她的笔迹!在她受到祂的启示之后,她只能用手写的方式将那些信息告诉我们。
“所以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笔迹,在兰斯洛特剧院的相关单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