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正独自坐在篝火旁,沉寂的黑夜与摇动的火苗勾勒出他疲倦的面孔。他半睡半醒,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幽灵先生的到来。
……老实讲,这画面会让幽灵先生想到他第一次前往无烬之地的时候,那寂寥无垠的旷野与翻涌的灰黑色迷雾。这也会让他想到第二次途径无烬之地的时候,那一次围炉夜话。
现在想起来,那也的确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记忆。
过去的一年,尤其是自米德尔顿之行后的这大半年,时间仿佛是被加速了一样。他们行动、调查、等待,然后,来到了此刻的终局。
“阿方索。”幽灵先生叫出了老朋友的名字。
“……哦。”阿方索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开玩笑地说,“我都快要在梦里睡着了。要是在梦里睡觉,会出现梦中梦吗?”
“这取决于你将哪个世界看作真实。”幽灵先生随口回答。
阿方索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思索了一阵,又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目光打量了幽灵先生一下,然后才说:“教授,这可真像是您能说出来的话。”
幽灵先生失笑。
“这里的确很真实。”阿方索没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伸手朝篝火扇了扇风,那火苗的确随着这阵风摇曳了一下,“……像极了现实世界。”
幽灵先生默然望着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是因为“真实”的确就在这儿。
……他突然感到些许的莞尔,想到琴多是他独一无二的“真实”,而他是琴多独一无二的“虚幻”。爱情总是这么奇妙。
阿方索没太注意幽灵先生的表情,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黑暗中唯一的火苗。那照亮了他们身周浓郁的黑暗,而他刚刚恰恰就是凝视了这火苗许久许久。
他突然说:“这黑暗终有消散之日吗?”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然后说:“我们终有见到黎明的那一天。”
阿方索转而望向他。
“这不是永恒的黑暗。”幽灵先生说,“这只是一个夜晚。”
“尽管这夜晚如此漫长。”
“尽管这夜晚如此漫长,但终有日出之时。”幽灵先生低声说。
随着他的话语,阿方索梦境中无尽的黑暗也逐渐被日光驱散。周围变得明亮起来。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照亮了这里。
周围依照阿方索的想法而缓缓清晰起来。他们望见无烬之地荒芜的土地,以及周遭的灰黑色迷雾。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无烬之地,也包括那日落与日出。
阿方索怔怔地望着这一幕,隔了片刻,他突然说:“我们就要回到冒险团的总部了。”
幽灵先生谨慎地说:“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一路上,没有望见那么多的死亡的话。”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
阿方索叹了一口气,然后疲倦地搓了一把脸,他说:“我上次跟您说许多人疯了,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应该说,无烬之地西南面这边最近死了很多人。
“就像我之前跟您说的那样,他们大多数都与南面的布斯山脉、与那个‘梅纳瓦卡的财富’产生了关联……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死亡。
“但是,他们的死亡却反而令更多人趋之若鹜,因为后者认为,既然这里死了这么多人,那么一定存在着相应的财富。这种说法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幽灵先生声音低沉地说:“人为财死。”
阿方索点了点头。
而幽灵先生则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和琴多时不时就会去解决那些因为“阴影”靠近费希尔世界,而引发出来的一些意外事故。一些疯狂又不幸的人们惹出来的事情。
但是,他们还没注意过无烬之地的死亡——倒不如说,“阴影”造成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文明的地界”,比如城市、比如村镇;即便不是在国家的范畴之内,也一定是在无烬之地的高尔斯沃。
因此,发生在无烬之地的格拉斯通甚至于盖恩斯德的事故,即便发生,可能也只是普拉亚家族送来的日常信件中的一部分。琴多也会和他提及,不过总体而言,他们不会特地关注此事。
……但是,既然阿方索专门说了这个问题,甚至于流露出此事给他带来的动容,那么恐怕这种死亡的数量,已经并不少了。
就因为翠斯利的力量吗?
上一次他与阿方索见面的时候,阿方索曾经提及无烬之地西南部的一片无名森林。
按照他后来从球球那儿听来的说法,那很有可能就是梅纳瓦卡曾经试图吞食翠斯利但却失败的地点。因为祂的尝试,所以那片森林才会彻底毁坏。
并且这件事情似乎与人类有关,也就是,很有可能是梅纳瓦卡驱使了一些信徒、或者暗中利诱了一些人类,让他们去帮忙完成这个愿望……或许是因为翠斯利并不会对人类抱有戒心。
总而言之,似乎是在阿卡玛拉或者其他神明的帮助下,翠斯利在那个时刻才得以绝处逢生。
不过,这件事情恐怕也让翠斯利对人类产生了偏见,进而导致了受祂力量影响而变异的人类,必定对其他人类抱有深切的仇恨与敌意。
幽灵先生思考着,不过也仍旧听着阿方索的说法。
阿方索说:“当他们死去的时候,有的人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变异……您知道,精神污染发展到最后会产生变异吧?您见过无烬之地的鸟人,也听闻过地下生物的存在。
“……就好似旧神的力量与人类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
“那种力量,并不单纯作用于人类的灵魂,也作用于他们的身体,仿佛……拿您曾经的比喻来说,‘里世界’力量入侵了‘表世界’。”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在他第一次前往无烬之地,解决了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之后,他曾经和琴多、阿方索提及自己关于表里世界的猜测。
那其实还真的误打误撞对应到了“世界”与“世界之外”,当然,其本质并不一样。
幽灵先生便问:“他们的变异是什么样的?”
“他们的头上、脸上,甚至手臂上、身体上,都长出了花。”阿方索低声说,带着一种微妙的,深切但又滑稽的恐惧。那种恐惧当然是真实的,可是那场面又足够滑稽。
“……出现这样变异的人多吗?”
“不多,但也不少。”阿方索说,“我们只是沿途经过一些驿站、村落的时候,听闻过一些相关的消息。无烬之地西南面的探险者对此议论纷纷。
“许多出现变异的人引发了其他探险者的恐惧,所以他们死掉之后,他们的同伴就立刻将他们的尸体焚烧了。
“另外,即便他们还没产生变异,他们也会戴上帽子、穿上长衣长裤,好似这样就可以遮住自己的异状。而现在又已经是秋天了,这样的打扮并不算奇怪。
“所以,绝大部分受到污染的人,从出现问题到死去,可能始终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他们的尸体就被烧掉了。他们是否真的产生变异,也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幽灵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说:“这就很难统计具体的数字了。”
“的确如此。”阿方索耸了耸肩,“而且,据我了解,这种污染似乎有向东面扩散的趋势。一些匆忙逃离的探险者,将这种污染带去了东边。”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说:“比德尔城在九月初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九月初……那可真够早的。”阿方索叹了一口气。
幽灵先生感到一丝困惑:“他们就仅仅只是靠近布斯山脉,或者其他可疑的地点,所以就受到了污染吗?这似乎有点太简单了。难道没有其他的……”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并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方索摸了摸下巴,没注意到幽灵先生的表情,他自顾自说:“我也感到困惑。像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梅纳瓦卡的财富’去到那边的,但是我们并没有出事。
“……应该说,有许多类似我们这样的,都没有出事。而且,其他那些出事的探险者,他们途径的路线千奇百怪,完全没有任何重复的地方。
“此外,‘复现自我’仪式当然也是一个问题,或许有人掌握得不够好。可是他们中间也不乏实力强大、经验丰富的老手,但他们还是出事了,并且毫无反抗之力。
“……或许,他们只是有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共同点?”
在比德尔城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就曾经考虑过那些死者的共同点,而当时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人都与赫德那个团队接触过,也就很有可能与那位受到污染的探险者有过接触。
换言之,这些死者都间接地接触到了无烬之地西南面,来自翠斯利的污染。
但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些死者呢?
一定还有其他人也接触过那个探险者队伍,但其他人却并没有出事。
同理,在无烬之地的西南面,既然“梅纳瓦卡的财富”吸引了这么多探险者的注意,那为什么有人得以幸存,有人却沉入深渊呢?
……幽灵先生的确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关于那片无名森林、关于无烬之地西南面、关于翠斯利的经历。
不过他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转而问阿方索:“你对此有什么猜测吗?”
“……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信息?”阿方索说,“所以他们才会受到污染。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受到污染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之一,无知即安全。
之前加勒特·吉尔古德等人被困在海上的阴影之中的时候,他们就是利用“复现自我”的仪式,以过去的自己污染现在的自己,然后暂且遗忘那些海上传说故事,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走出了阴影的范围。
……当然了,对于追求财富、渴望力量的无烬之地探险者而言,他们不可能让自己保持全然的无知状态,因为他们需要这些信息,哪怕这些信息可能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他说:“我同意这样的说法。”
“那么,他们究竟比我们多知道一些什么呢?”阿方索摸着下巴,思索着,然后他摇了摇头,“算了,好不容易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可不想再涉足其中。”
十年前在无烬之地的往事让他学会了保持适当的好奇心。
他又转而说:“事实上,这些探险者的死亡,并不是我真正想跟您说的事情。死亡在无烬之地从不罕见,只不过这一次的涉及面比较广。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现在正停留在一个十分靠近冒险团的,位于无烬之地西北面的驿站。我在这里得到了一条……略显意外的消息。”
幽灵先生被阿方索的说法勾起了好奇心,他问:“什么消息?”
“呃……首先跟您说说一些补充信息吧,这样您能更好理解我的意思。”阿方索说,带着一种略微坏心眼的、吊人胃口的意思,“像这样的驿站,在无烬之地有许许多多。
“它们位于一些荒郊野岭,靠近城市、村落,但是又不能在短时间抵达那些城市和村落。所以,许多探险者都会在探险或者旅行的途中,暂且在这种驿站歇歇脚。
“这种驿站最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这里对于陌生人、或者刚刚抵达无烬之地的人,并不是那么友好。他们会狠狠宰上一笔,并且理直气壮。
“即便有客人后来发现了,他们也没法找到这种驿站——如果这种小驿站做成了这样的生意,那么他们会立刻离开,换个地方——又或者,他们也打不过驿站的探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