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怔了一下,便问∶"为什么?"
此刻已经是黄昏,街道上又是空无一人,显得寥落而冷清。年轻的女士目光望向那街道,带着一种懒散和怠惰的情绪。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说∶"''星星也有对应的熔点。熔化的星星落在海里,,会让星星和海水一同蒸发。''"她顿了顿,然后说,"这是台词。"
夏先生点了点头。
"…可是,或许这成真了。从戏剧的台词变成了真实的景象。"她喃喃说,"那么,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真先生微微波了波眉,凝望着这名年轻女士。
"你看,人类信徒会因为神明的消失而自甘堕落。"这名女士说,"我们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神明真的消失了,那么事情反而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夏先生逐渐领悟过来。
倒不如说,这名女士在暗示另外一种可能性……她在说,"神明的员落"。
在一开始,当露思米消失的时候,或许袖的信徒只是以为,神因为信徒们做得不够好,才不乐意回应他们—-所以这叫"消失"。
信徒怎么可能知道神明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所以这群人类信徒只能责怪自己、只能自暴自弃、只能在绝望中陷入疯狂,他们认为是他们信仰的神明"不理"他们了。
…但是,当时间过去千百年,当时间来到往后的沉默纪与雾中纪,那些旧神追随者们,他们什么时候"自甘堕落"了?
他们不照样十分活跃、十分努力地进行着各种阴谋与计划,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复活自己信仰的神明吗?这与阴影纪时候露思米的信徒截然不同。
.……短暂的消失与永久的消失,那是不一样的。
"您信仰什么,女士?"在沉默过后,夏先生问。
"阿卡玛拉。"那名女士微微笑了起来,"那位喜欢睡觉的神明。"
她的语气中带着那种相当轻微的亲昵,像是因为提及这个名字、提及这位神明的嗜好,就能让她感到十分的愉快一样。
于是夏先生也笑了一下,他说∶"这很巧。"
"哦,您也是袖的信徒吗?"女士有点意外,"不过也是,这里是剧院。我们都喜欢阿卡玛拉,喜欢戏剧的人们总是喜欢阿卡玛拉。
……我们今天这样经常提及袖的名字,说不定能让池在晚上的时候进入我们的梦境,为我们放映一场神喜欢的戏剧呢。"
这名女士的语气带着一种宽松的笑意,好似她果真在梦境中如此经历一般。
夏先生有些惊讶地问∶"袍果真会这样吗?"
"当然。像是小女孩的恶作剧一样。"女士微微笑着说,"当然了,您肯定也知道,不同的神明与信徒之间,有着不同的相处方式。只是阿卡玛拉如此仁慈而已。"
这句话令夏先生不是那么想回应。
他顿了顿,然后说∶"那么,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谢谢。"那名女士大笑起来,"这可是对阿卡玛拉的信徒最诚挚的祝愿!也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他们正聊着,一旁剧院表演厅的大门猛地被拉开了。里头的观众走了出来。几乎没人注意到站在售票窗口这儿的夏先生。偶尔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也只是随意地点点头或者笑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有一名年轻男人,他走在最后面,用着类似咏叹调一样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我们仰望着世界,但或许有一天,世界将为我们倾倒。''哦!世界为我们倾倒!那会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一边喃喃说着,一边走过了夏先生的身边。
"是个痴迷于此的人。"售票员女士为夏先生解释说,"他总是很好奇人类与神明的关系,但是,要我说,做什么都好,完全没必要痴迷于这事儿。"
夏先生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隔了片刻,他问∶"您觉得.…真的会那样吗?"
他没有说得很明白,不过售票员女士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苦笑了一下∶"没人知道…没人知道,神明是不是会抛弃我们…….
在夏先生的沉默中,她接着说∶"我指望阿卡玛拉永远给我一个好梦。可是,也许神也会顺手给我一个持续好几天的噩梦。没人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观众们渐渐散了。街道上又只剩下寥落的夕阳。
……如同此刻。"她喃喃说,"谁都希望整日只是迎接清晨的朝阳,可是,黄昏终究会来临,夜幕终究会笼罩这片大地。那是人类的黄昏与深夜。"
而神明的黄昏与深夜呢?
夏先生的目光也落在那儿。他突然感到自己不应该来到阴影纪,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正如这个纪元的名字一样,那是一片令人难过的"阴影"。
他说∶"但是,在凌晨的黑暗过后,黎明就将在眼前了。
"哦,先生,我可不是跟您说什么天文知识。"售票员女士开了个玩笑,"……您还想看什么别的剧目吗?虽然《熔化之星》不再上映了,但是也还有别的可以看看。"
于是夏先生问这位女士要了一份演出单。这份演出单并不只有这一家剧院名列其中,也提及了其他一些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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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讶于这些剧目的丰富数量,那比他想象得还要多一些。
夏先生大致扫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将这份演出单还给了售票员女士。
通用语在阴影纪,费希尔世界已经出现了各地通行的语言吗或许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或者某一片地区对语言进行了整合。
夏先生缓慢地点了点头,又转而说∶“您这儿有报纸吗?我赶了好几天的路,没怎么注意最近的新闻。”他默认了这名女士的猜测。
“哦,当然有,晚报才刚刚送过来。”女士说,“就送给您吧,我刚刚才看完呢。都是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她这么一说,让夏先生对报纸上的内容有了些许的心理准备。
报纸的排版等等都是他熟悉的情况,但内容却并不是。那仍旧令他感到陌生的文字,也带来了一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头版头条是两国战争,底下的一条新闻则提及某场地震造成的救灾工作仍旧在进行。翻开第一页,则是饥荒、瘟疫、冲突、对峙、风暴、海啸、经济崩溃、物价上涨…
………扑面而来的灾难、灾难、灾难。
每一条都离不开死亡、每一条都离不开灾厄、每一条都离不开痛苦。
夏先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往后的人们会认为,阴影纪巨量人口的缺失与撒迪厄斯有关了。
售票员女士又惫懒地打了个哈欠。她说“总是些老调重弹。所以最近生意不怎么好,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不,应该说,并不仅仅是最近,这些年都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熔化之星》不再继续演出的原因吧。或许星星的确是熔化了,但恐怕我们也将迎接属于我们的黄昏了。”
她的语气中颇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情绪,但那也并非是冷漠,而仅仅只是……见怪不怪。
她又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不远处表演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瞧这儿,先生们!”售票员女士突然喊了他们一声,“这儿有位你们的忠实观众呢!他远道而来,却没能赶上最后一场演出”
那几人吃惊地望过来。他们的面容都出乎意料的年轻。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便随手将报纸折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朝着那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想,或许,的确也算是远道而来。
他从遥远的未来而来,只是在这里停留片刻功夫,瞥见这时代万千奇妙景观中的一隅。
那几人像是也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人便和另外几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独自走了过来。
“你好”他说,“我是《熔化之星》的作者……感谢你的捧场。”
他的语气不是很激动,带着点天生的慢吞吞的口吻。他不怎么认真地与夏先生握了个手,然后抓了抓头发,便说“很遗憾……这部剧目已经不打算继续上演了。”
“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吗”夏先生问。
"……啊,或许是吧。"那人含糊地说了一句,"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所以,它也不再需要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受够了吧。”
他突然这么认真地说了一句,让夏先生和售票员女士都吃了一惊。
他说“或许是因为,神明好像永远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一样。即便我们嘲讽露思米的信徒,而我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售票员女士不太高兴地说“神明也是不一样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他指了指外头冷清的街道,便说∶“战争就要来了。”
他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
"……死亡在我们的头顶投下了阴影。"他喃喃说,然后离开了。
售票员女士茫然了片刻,然后向夏先生道歉。她说“他的亲人因为传染病去世了,所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许,他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放弃这场剧吧。”
夏先生沉默不语。阴影纪的氛围给他一种压抑的、踹不过气的感觉。
他突然问“这里是哪里”
“哪里”女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这里……这里是陶赫蒂亚。您不知道吗”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夏先生说,“我只是听说要往这个方向走,却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听说过陶赫蒂亚,但却从未真正来过。所以,这里就是陶赫蒂亚?”
“是的。”女士喃喃说,“……天黑了。您该找个地方休息,然后迎接全新的一天。您不该继续停留在这儿……正如您说的,您该去迎接黎明。”
“而你们呢”夏先生问。
“我们”女士想了一会儿,“明天我会去找一份工作,这家剧院将要停业了。虽然这样的命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真正决定,但我总得提前做点打算……至于未来,我没什么想法。
"……至于其他人的未来,我就更加没有什么想法了。或许会下雨,或许会刮风,或许会迎来新一天的日出,或许会沉在旧一天的黑暗……什么都有可能。”
“您期待有什么人来改变这一切吗”夏先生低声问。
“改变”售票员女士像是敏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那当然好。但是我想……”
她站了起来,像是打算下班回家了。
她说“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是痛苦和残酷的。”
她从售票窗口里走出来,穿上外套,盯着夏先生瞧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便说∶“先生,我送您去附近的一家旅馆吧。可不能让您在这儿迷路……陶赫蒂亚最近的治安不怎么好。”
夏先生欣然接受,他向这位好心的女士道谢。
他又问“为什么您会认为改变是残酷的”
这名女士有点心不在焉地分辨着道路,她说∶“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
夏先生怔了怔。
"……既然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那么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改变会让我们通向什么样的道路,是好是坏。”女士说,她拿上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让夏先生跟上。
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那种惫懒的、漠然的底色。
她说“所以,我只是跟随着这个时代去前行。今天我正常下班,明天我正常去找份新工作……事情就是这样。未来怎么样,我不想去思考。
"……总有人来帮我思考,我认为。比如刚才那位年轻的剧作家,比如那些神明……但是,或许我只是指望阿卡玛拉今天乐意给我一场好梦。我并不指望更多。”
夏先生默然听着,他说“或许这是我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如果有人知晓未来的存在,知道未来可能通向什么样的道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