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诘端”一
"是的,地球。"安缇纳姆温和地说,"没有想到吗?''
西列斯想了片刻,然后坦诚地点了点头,并且补充说∶"我之前曾经从骰子那儿得到一些暗示,我意识到地球似乎是特殊的。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么特殊。"
"当时我也从未想到过。当我从其他文明那儿听闻此事,我甚至感到了不可思议。"安缇纳姆说,"你听骰子说起过那个比喻,是吗?水、以及混杂着的物质。"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当时骰子说,现实世界就是''水'',将那些世界之外的东西糅杂在一起。"
"而地球,就是''水''的源头。"安缇纳姆说。
西列斯若有所思起来。
安缇纳姆说∶"在世界——完整意义上的世界—在世界之初,宇宙混沌的时刻,黑暗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随后,是倏忽点燃的一小团文明之火。
"火光照亮了这片黑暗,但仅仅只是那一小片地方。比世界更古老的世外之物窥探着那弱小的火光。这文明需要在这一刻寻找自保的办法,但是它没有帮手,只有自己。
西列斯,或者说,此刻的贺嘉音,他静静地聆听着这个与他故乡地球相关的故事。那发生在世界之初,并未被任何人知晓的故事。
"所以,它只能求助于它自己。在那个时刻,文明的发展、未来,还是一片虚无;那是无限的可能,无数条道路展开在面前却不知道其尽头是什么。
"于是,它决定,分割自己。
"用一个好理解的概念来解释这件事情就是,它主动创造了无数个平行宇宙,让这些平行宇宙去践行这些道路、去走向那些未来、去尝试那些选择。那是密密麻麻的、文明的命运之网。
……尽管这样说,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尝试是否成功了,是否失败了。那是世界之初的选择。而如今,我们距离那个时代已经太远太远了。
"或许,那窥探着世界的黑暗之物早已经失去了兴趣;或许,从来不存在这样一个''它'',只是因为的确存在这些道路,所以才需要不同的文明来践行。
…总之,我们,出现了。而我们中的其中一些古老的存在,袍们发现了地球。
"袖们为什么能够发现地球?这是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地球太过于普通了。
"比如像费希尔世界,这里拥有着奇妙的神明力量;在其他的一些世界,人们也都掌握着不同的力量;但是地球,地球什么都没有,地球只是地球….球本身。
"正因为其普通,所以其未来才拥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它可以选择踏上任何一条道路,尽管或许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它''。
……据我所知,这颗星球从未拥有文明的神明。或许存在一些相关的传闻,但至少我们从未见到过地球的神明。
"有位神明曾经与我讲了个故事,袍说有一位傲慢的神明,对地球十分感兴趣,于是亲自去了-趟。然后……."
安缇纳姆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然后?"
…然后袍与神的文明,湮灭了。"
西列斯怔了怔。他思索了一下,就安缇纳姆的说法与这个情况对照着,然后试探性地问∶"因为地球是源头?"
"不,应该说,尽头。"安缇纳姆说,"池靠近了地球,于是袖就将成为地球,而不再成为袖自己。那是我们共同的母体。
……又或者说,培养皿。我们从那儿诞生,从那儿出发,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最终,我们也将回溯到那儿;如同生、如同死。"
西列斯尽可能让自己明白过来,但还是觉得安缇纳姆的说法相当抽象。
他转而想到了安缇纳姆的那个比喻∶平行宇宙。
或许就是这样,地球是那个模板、是那张白纸。这颗小小的、普通的,却恰巧在宇宙的无数星球之中脱颖而出,成功诞生了生命。
地球成功让自己从0突破为1,但是从1开始,之后的道路要如何去行走、之后的发展要如何去进行,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困难的问题。
地球选择了"无神"的世界。
或许这样"无神"也成为了地球的规则,因此任何外来的神明前往地球,都会湮灭在这样的规则之中,就如同费希尔世界的力量,只有可能是其文明概念之内的力量。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位莽撞前往地球的神明,最终也死在了那里。
……为什么骰子能活下来?西列斯思考着这个问题。
随后他意识到,或许是因为,骰子谨慎地用"跑团"这个本就存在于地球文明的概念,隐藏了自己。它真就成了普普通通的骰子,只是决定着跑团剧本中人们的命运。
于是,骰子偷偷挑选着剧本的守密人;于是,骰子偷偷将贺嘉音的灵魂带了出来。
而在来到费希尔世界之后,这力量就回归成为费希尔文明中的,"命运"。
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文明之中,不同的概念、信息、知识,也对应了截然不同的力量。
从一个地球人的角度来说,从生命初初绽放在这个世界、到如今方便的互联网时代,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过程。
但或许,在这个漫长又短暂的过程中,在每一条命运的岔路口,或许都有着一个平行宇宙,去实践着事情的另外一种可能。
…….西列斯不确定费希尔世界是在什么时候与地球分开的。
或许是在最初,在安缇纳姆诞生的那一刻;费希尔世界有真正意义上的神明自其文明之火中诞生,而地球却没有。
也或许是在距离此时更近一点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西列斯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骰子之前为什么说,费希尔世界与地球的关联,比他想象中更加密切一点。
它们是兄弟姐妹、是父母子女,是数列的第一个数字和之后无数个数字。
.……西列斯把身体往后靠了靠,然后捧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有些难以想象,是吗?"安缇纳姆语气柔缓地问。
"是的。"西列斯说,……并不是说这个世界观本身。当我还在地球的时候,我曾经阅读过-些幻想类的书籍,其中就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世界观。
"所以,这个世界观本身并不太令人惊讶。
"但是,当这件事情真的奇妙地发生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禁感到困惑,就好像我也成为了小说中的人物,置身在那些如梦似幻的、作者虚构的设定之中。
"这种感觉令人困扰。不过,也或许只是我的职业所限。我习惯了用这种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安缇纳姆有些惊讶,又十分专注地听着,袍说∶"就好像你笔下的文字成真了。"
西列斯想了想,就点了点头,他说∶"就好像听见诺娜自我介绍为加兰的时候。现在我知道她当时是混淆了自我的认知,但对于那一刻的我来说,加兰小姐仿佛真的从小说中走出来了。
"就好像……命运的力量。虚幻的力量。神明的力量。"
他无数次惊叹于命运、梦境的力量,以及琴多那边旅途、真实的力量,至少从人类的角度是这样的。人类弱小贫瘠的大脑总是感叹于这些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个时候想到"人类"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了一丝安心。
好像他仍旧只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小说家;就算穿越到这个世界,他也还当着一位普普通通的文学史教授,只是简单地和他的助教恋人忧心着学生们的成绩和试卷。
世界的秘密让他感到些许的吃力。
他默然坐在那儿,喝着茶,也慢慢吃下了一块点心。甜腻的滋味被茶水缓和,同时也反过来稍微缓和了他的情绪。
安缇纳姆也体贴地给了他片刻休憩的时间。
西列斯心想,可惜骰子不在。骰子在的话,估计这会儿应该在疯狂提醒他【知识+1】【灵性+1】【知识+1】……不,【知识+10】,这说不定还能让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并且有成就感。
然而可惜的是,此地只有他与安缇纳姆,只有这明亮的光芒、这一桌的下午茶,只有这玻璃罩、这雕塑、这围巾.….呃,好吧,围巾。
……他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
他的目光偏过去,望向了那笼罩着这个荒芜乐园的玻璃罩。
他突然问起一件事情,就像是聊家常一样。他问∶"母亲,您在这儿的话,可以望见费希尔世界发生的事情吗?通过这个.…玻璃罩?"
"在你眼中,那是个玻璃罩吗?"安缇纳姆像是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十分有趣。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的确可以根据你的想法来调整你看到的东西,毕竟那只是无形的力量。
"至于这个玻璃罩……是的,我可以借助这东西看到费希尔世界发生的事情。时间每过去一秒,这一秒发生的事情就将成为''历史'',就将融入我的权柄。
"因此,我可以几乎同时知道,这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并不会太经常观看那些场景。我尊重人类的.…….''隐私''?或许应该这么说。
"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乐园的一部分。
西列斯微微一怔,然后若有所思∶".…历史长河?"
"是的,可以这么说。"安缇纳姆轻柔地说。
袍突然伸出了手,随后,那巨大雕像的左眼自动脱离出来,化作了一个类似于玻璃珠的圆形物体,落到了袍的掌心。
随着这个动作,周围的玻璃罩也仿佛产生了一丝变化,但西列斯说不上来。他如今毕竟还不太熟悉时光的力量,只是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缩进了这个玻璃珠里。
在左眼脱离之后,周雕像的双眼就都闭上了。
那玻璃珠的大小与地球上的弹珠差不多,但是表面的色彩与内里如同云絮一般的雾气却始终变换不停,仿佛此刻有无数画面正倒映在这个玻璃珠上。
光线化作的安缇纳姆的投影,如真人一般,此刻静默地垂下眼睛。神把玩着那颗玻璃珠,但也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隔了片刻,袍伸手,将这颗玻璃珠递给西列斯。
西列斯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拿着吧,西列斯。"安缇纳姆温柔地说,"这是''时光的水晶球'',如果想个有意思的称呼的话。我乐意将时光的力量交付给你。"
西列斯仍旧微微皱着眉,他目光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位古老的神明,只是说∶"母亲,这意味着您的陨落吗?"
"不,并不能这么说。"安缇纳姆说。
"那您能解释清楚吗?"西列斯说,"不然我没法坦然地接受您的馈赠。"
安缇纳姆像是叹了一口气。
池只好收回手,有些为难地、静静地想了片刻,然后说∶"好吧,我们从最根源的地方开始说起。这种就要与"阴影''扯上关系。
"阴影''知道我的存在……我是说,神知道我是费希尔文明,也知道如今我已经成为了过去与历史之神。"
"但是?"
"但是池不知道''命运''在哪儿。"安缇纳姆说,"时光与命运是相辅相成的,但是袖并不需要时光,神只想要命运。"
".…所以骰子才不敢在现实中多待。"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
安缇纳姆点了点头,认同了西列斯的想法∶"是这样没错。但是,在你的意志没有达到现在这个水准的时刻,让你来到这里也是相当危险的。在此之前也只能通过封印物让你和骰子交流。"
西列斯明白了过来。
安缇纳姆接着说∶"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正因为神不需要时光,所以我才可以放心地将时光的力量留在我这里。即便这力量真的被''阴影''得到了,那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命运,命运与人类直接相关。如果让''阴影得到了命运,那么费希尔世界的人类,乃至于所有其他文明的人类,说不定都会因此受累。
"所以我不能让''阴影''得到命运,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底线。
"我也没法将命运继续留在我这里,因为我已经逐渐衰弱,无法正面对抗''阴影''。如果我让命运留在我这里,那么''阴影''可以轻易掠夺走这份力量。
"所以,我得让另外的什么,人类或者神明,获得命运的力量。人类最好,因为''阴影''不会想到这神明的力量会掌握在一个人类的手中。袖如此傲慢。
"我不能选择费希尔世界的人类。一方面,那个时候局面相当混乱,我不知道这些人类是否有可能成为了''"阴影''的信徒。
"另外一方面,让费希尔世界的人类掌控费希尔世界的命运……我不太放心。因为那个时候我需要的是隐藏这份力量。
"而费希尔人,他们都太熟悉旧神了,他们会为这份力量狂喜,又或者不可思议,进而造成一些混乱,说不定会被旧神注意到,甚至于直接让''阴影''注意到。
"于是,我最终选择了地球。这是所有文明的源头,就像是我的母亲,所以我不介意让我的母亲的孩子,来掌控这份力量。
"另外我刚刚也提及了,曾经有神明前往地球,然后神与袖的文明都湮灭了。我认为这也是个不错的选项,回归本源;至少比命运的力量被''阴影''得到来得好。
"所以,骰子能找到帮手,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就让这份力量湮灭。"
说到这里,安缇纳姆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袖望着西列斯,最后说∶"不过,幸运的是,骰子最终找到了你,西列斯。"
袍又接着说∶"你做得足够优秀,并且直到现在,"阴影''也仍旧没有注意到你,以及你掌握的这份力量。
"所以我想,是时候将时光的力量也交给你。这两份力量是相辅相成的。我认为你可以借助这份力量,达成最终的目标。"
西列斯静默地听着。
在一定程度上,他能明白安缇纳姆的想法。当神让骰子前往地球的时候,那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做法,至少在袍自己看来,是一种垂死挣扎。
神明的时间观念显然与人类不同。在人类眼中,即便"阴影"入侵,短时间内,比如十几年、几十年,费希尔文明也仍旧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是对于安缇纳姆来说,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只是一晃而过。神一觉就睡了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