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一阵奇怪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阿方索几乎目瞪口呆地说∶"这儿怎么这么多人!"
绿洲中央的那个村落仍旧是原本的样子,普通、陈旧并且安静,建筑们老老实实地朝向着部落的中间位置。但是村落的周围,却显得有些…."热闹"。
当然,并非外界意义上的那种热闹。这儿大概聚了十几号人,三五成群。他们各自的帐篷都摆放在相近的一块区域,花花绿绿的帐篷几乎装饰了这块地方。他们低声交谈着,甚至可以说是争吵着。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阿方索有点回不过来神。
"以前这儿没有人吗?"西列斯问。
阿方索摇了摇头,他回答说∶"您知道的,我们走的时候,这儿就只剩下几个人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又补充说,"并且我认识的那些人都已经消失了。"
他们具体消失去了哪里,这或许是一个残酷的、令人不快的事情。但是,这也意味着,现在出现在绿洲的这群人,他们是在那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他们是新来的。
六个人继续朝着那边走过去。阿方索打算和他们打个招呼,至少熟悉一下彼此。
不过那群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警惕。几乎就在他们靠近的一瞬间,那十几个人就聚拢成了一团。为首的人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男人。
他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他的康斯特语相当不错。
西列斯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他感到一阵微妙的熟悉感。
"我之前就曾经来到过这地方。"阿方索不想和这群人起冲突,就只是这么解释说,"我想和你们交换一些信息。"
这种做法是探险者十分习惯的,因为在无烟之地探险的人们,他们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一个问题,也就是破碎混乱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恰恰是保证他们安全的关键。
为首的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最后他说∶"我们只是比你们早来一天,,没法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们对这儿一无所知。"
".…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到这儿?"阿方索怀疑地问。
那个男人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西列斯突然开口说∶"安格斯·凯斯?"
那个男人仅剩的一只眼睛惊讶地望过来,他略微警惕地说∶"你认识我?"
…真的是安格斯凯斯!
西列斯看了看安格斯,又看看阿方索,再看看那三个走神的、很有可能是德莱森家族的人……他心想,很好,熟人聚会。
他稍微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在这地方出现可以交流的熟人,是件好事,不然的话,这种目的不明的十几人团队,相当令人紧张。
他想到安格斯凯斯。
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在去年西列斯出版了《玫瑰的复仇》这本书之后,受其启发,决定重回无烟之地,为昔日的同伴复仇。
在今年雨假的时候,西列斯曾经听闻无烬之地的探险者闲聊,了解到安格斯·凯斯已经成为了无烬之地西面的一个冒险团的领头人物,显然他的复仇成功了。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迷雾之中。
"我收到了你的信,凯斯先生。"西列斯说,"你寄存在贝恩书店的信。
随着西列斯的话,安格斯的表情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从惊疑不定、到恍然大悟、到满面惊喜,几乎欣喜地说∶"诺埃尔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您!"
说到这儿,那纯粹的欣喜又慢慢添加了一丝苦涩。
"我也没有想到,安格斯——允许我这么叫你。"西列斯说。
阿方索稍微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西列斯,又看了看安格斯凯斯,然后嘟噻了一个词。虽然西列斯没听见,但是很明显—先知。
.….西列斯决定装作自己没注意到。
时间临近中午,他们便决定先吃饭。那三个疑似德莱森家族的人似乎不打算吃饭,只是紧张地聚成一团,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安格斯的同伴们则四散开来。尽管他们都意识到安格斯认识西列斯,但是他们的目光中还是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惊疑不定。这或许也是迷雾的副作用。
他们去了安格斯的帐篷吃饭。午餐包括了阿方索带来的肉干、以及一些小小的水果,安格斯慷慨地贡献出了他带过来的面包,西列斯和琴多则是从背包里拿出了鱼干。
整体来说,竟然还算丰盛。
…最奇妙的事情大概是,除了西列斯和琴多,没人知道这鱼干来自遥远的北面。
帐篷的帘子没有拉上,他们恰巧可以望见外面的情况,这也让西列斯能够关注那三个人的动向。他注意到那三人呆坐在地上,似乎已经结束了交谈。
在饭桌上,西列斯才明白了安格斯·凯斯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只与一个人有关——奥古斯塔斯·邓巴。
"您可能也知道,邓巴是康斯特人。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安格斯的语气仍旧带有着那种轻微的苦涩,"所以,在我最初来到无烬之地的时候,我曾经受到过他的照拂。
"包括我去年回到无烟之地进行复仇,我也曾经受到过这位探险者前辈的帮助。他年纪慢慢大了,实际上也希望能够安稳下来。
"而当时我正在进行复仇。如果复仇成功,那么我自然就能够得到一个冒险团.……那原本也是我年轻时候拼命与同伴们一起建立的……尽管,我们在那之后反目成仇。
……总之,当时邓巴是打算在我的冒险团中寻求一个位置—他是位知名的探险者,如果能够加入到我的冒险团中,那当然也是一件好事。''
阿方索在一旁点了点头,他说∶"确实是这样。"
……然而等我真的复仇成功之后,邓巴的态度却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不再回复我的信件,也不再出现在无烬之地的西部。在今年年初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失去了他的消息。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或许邓巴只是被某场探险绊住了手脚。当时我刚刚重新掌握了冒险团,正意气风发,因此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然而我最终迎来的,却是邓巴的死讯。"
安格斯·凯斯陡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能说这件事情打垮了这个男人,他与邓巴的交情可能也没到这个地步,但是,这件事情的确令他感到震惊与意外,他想要知道邓巴过去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你最终找到了这里。"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
安格斯·凯斯点了点头,他说∶"我打听了一些关于邓巴的事情。有人说,三月份的时候他正在招募同伴,前往一个特殊的地方探险。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所谓的''特殊的地方′是哪里,直到不久前我在附近一家驿站的酒馆喝酒,有个喝醉了的探险者拿这事儿开玩笑,说邓巴想召集一群人前往迷雾,这是主动去送死,最后果然死了。
"……这话令我感到愤怒,但是也令我感到奇怪。三月份的时候,人们还不太了解''复现自我''这个仪式,我不明白邓巴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前往迷雾。我想把一切都搞清楚。''
"然后你带着你的团队深入到了迷雾之中?"阿方索意外地说,"你的把握是……''复现自我''的仪式?"
"是的。"安格斯低声说,"如果不是这个仪式的存在,那么我可能会选择离开。但是,毕竟我知道了这个仪式的存在,所以我决定冒险一次。
……或许你们也意识到了,随着这个仪式的出现,探险者们必定会将目光放到那些原本危险的、不敢进入的地区。我认为这是一次机会,值得尝试。如果能成功,那就是一举两得。
"而且,当时我认为,我们至少能够全身而退。我体验过那个仪式的神奇之处。"
他显然不知道,这个仪式的发明者此刻就在场。不过这也不是现在问题的重点。
琴多语气玩味地说∶"你似乎后悔了。"
这句话意味着某种相当残酷的事实。
安格斯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苦。隔了片刻,他坦诚地说∶"是的,我后悔了。"这话反而令他感到松了一口气,"我们出发的时候,一共有二十多个人,如今却只有十几个了。
"他们都葬身迷雾。我得承认,迷雾比我想象中危险得多,不仅仅是迷雾本身,更是迷雾中的人、动物…还有,彼此。"
看起来,他漕遇了一场十分可怕的旅途。幸运的是,至少其中一部分的他们穿过了迷雾;但不幸的是,他们现在又困在了这里。
西列斯三人能够如此顺利地抵达绿洲,一是因为阿方索已经来过一次,他们熟悉道路与情况;二是因为西列斯与琴多实力强大,他们可以稳住阿方索的精神状态;三是因为【阿卡玛拉的眼镜架】。
事实上,这副眼镜也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因为这副眼镜的存在,他们才能够避免偏离道路,也避免撞上一些危险的人与动物。
……如果不是西列斯在,那么在刚刚进入迷雾十分钟的时候,阿方索的精神状态就将要崩溃了。这是非常无奈的情况。
实际情况就是,任何在迷雾中行动的人,他们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熟悉这里,或者能够保证安然无恙地进出。
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因为,精神污染或者精神失活,是可以叠加生效的。
已经如此了解迷雾情况的阿方索都差点出问题,更不必说冒险进入迷雾的安格斯一行人了。他们甚至有这么多人!这数量足够精神污染在某个时间点爆发出来。
"你们打算离开吗?"西列斯问。
安格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但是,我们也打算在这儿稍微歇歇脚,平复一下情绪。我们昨天下午抵达这儿,差点与部落里的那群人起冲突。
……我们对这地方也一无所知。这里显得相当古怪。我的团队中,有人认为这儿存在着商机,有人认为我们应该赶紧离开。我正在做决定。"
阿方索看了西列斯一眼,斟酌了片刻,感到面前这位探险者还算是值得信任,便将自己知道的一部分信息告知了安格斯,主要是关于邓巴和绿洲的相关信息。
安格斯听得目瞪口呆,他的面孔上再一次浮现出恐惧。这一次的恐惧比他自己想象中都要深刻得多。
"所以,邓巴……邓巴也是因为这个地方……或者说……相关的一些事情,才会……."安格斯的面孔上出现了动摇的表情。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
他意识到,现在安格斯团队中探险者们的意志与情绪相当低迷。在这种状态下,即便他们最终决定在此刻离开,在迷雾中也相当容易出事。
换言之,他们最好还是继续在绿洲中待上一阵,如果不着急的话,那就可以和西列斯他们一同离开。
他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突然有人掀开帐篷,匆忙而焦急地跑进来说了一句什么。
这人用的是来自无烟之地西面的某种独特语言,因此,在场只有安格斯与西列斯两人听懂了。
安格斯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而西列斯也下意识偏头望向了外面,并且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说的是,某个人——是个名字,但西列斯没听说过,或许是安格斯团队中的某人——不顾他们反对,闯进了部落里面。
看起来,安格斯刚刚提及的、认为这地方存在商机的探险者,在有外人出现在这里之后,彻底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