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称呼他为未婚夫,因为我们的确已经订婚了。尽管……我们还没结婚。而肉眼可见的是,我们也不可能迎来一场婚礼了。因为我亲手杀了他。
"..
"死亡。
"在这里,死亡将与爱情紧密相连。我是说,我与布鲁尔的爱情。
"可能人们会好奇,为什么我会爱上——喜欢—一个已经那么了解的男人,我甚至知道他几岁还在尿床,几岁还在哭鼻子,几岁还在烦恼作业写不完。
"我仿佛是一个幽灵,出现在他生活的角角落落;又或者他是一个幽灵,是从未真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但的确真切存在的幽灵。
"在二十岁之后的五年,布鲁尔·达罗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爱着他。单方面的。
"而有点好笑的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容貌,还是因为我身上携带着的神明的污染——哦,我当然知道这事儿——总之,他也爱着我。
"我不能奢求我这样的人能得到什么样的爱情。应该说,即便我将这种情绪称呼为''爱情'',但我本质上也并不相信这就是爱情。
"所以,在他了解到这个计划的本质,在他请求我杀死,以阻止这个可怕的、邪恶的计划的时候,我最终答应了。
"我杀死了他。一刀毙命。
"然后……他们知道了这事儿。他们从布鲁尔的尸体上取出了某些东西,放到我的身体里。于是我怀上了孕……真稀奇。当我意识到我真的怀孕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技术。
"他们要是拿这技术去发展医学,我相信医院里的那些医生以及病患会十分高兴。可最终,他们却只想着用这事儿来复活旧神。恐怕连神都会为他们忠心感动吧。
"……是的,我在嘲讽。但那段时间我活得恍恍惚惚,什么都没记录下来。或许那个时候我的心理活动用很简单的东西就可以形容出来∶一条直线。或者歪歪扭扭的线。
"所以我现在去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完整的一个阶段∶见到布鲁尔、意识到布鲁尔喜欢我、发现布鲁尔了解真相、杀死布鲁尔、怀上布鲁尔的孩子……多么丰富的经历。
"未来伊芙琳可能会喜欢这个故事的,即便我不怎么喜欢。
“::
"其实隔了很久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布鲁尔究竟是从哪儿知道这个计划的?
"他们不可能告诉他。他们将这个计划看成是一个秘密,只有我们这些孕育者才能了解一部分-是的,也只是一部分。据我所知,拉米法城只是他们计划的其中一个地方。
"我不能确定其他城市是否发生着类似的事情,但是我的确知道,他们在无烬之地,以及更遥远些的地方,同样有着一些规划。我曾经听闻他们议论那些事情。
"不过我自己当时的状态也有些恍惚……那段时间差不多是,从我与布鲁尔见面,到我真正意识到我应该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这一段时间。
".…有些事情的确是后知后觉的。
"生活好像一天天在继续,好像一切都没发生改变,好像只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发生的所有….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人生,才发现你早就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命运。我得说。好像人生的小船晃晃荡荡,风来推一把,浪来撞一下,连海鸟都能栖息一会儿,什么玩意儿都能影响这艘小船,可偏偏你自己做不到。可偏偏,命运不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然后我努力挣机了一下。我想努力挣机一下,至少是努力。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发现我的挣扎——后来证明的确有人(比如您)—但是,我得做点什么。
"可我人生的小船已经在海上飘飘荡荡,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那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的船只倾覆吗?
"回到那个问题上∶我后来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或许是布鲁尔的家人告诉他的。
"或许是他们以为,在订婚仪式之后,他们就能达成所愿了,于是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让布鲁尔知道了我们这场婚姻的实………延生在死亡与欺骗之上的婚姻。
"我不太确定布鲁尔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当他哀求我杀了他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乐意与我殉(。
"……或许那是怯懦,或许那是逃避。或许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怯懦与逃避。最后,我杀了他,我活了下来。我生下了伊芙琳。
"(接下来的几段话是在这封信寄出前的几天补上的。)活着是一件好事。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杀死布鲁尔,那么按照他们的作风,布鲁尔会在现在这个时间被他们杀死。
"那他就还能再活十个月。而现在我得救了。那么或许,布鲁尔也能活下来。
……但是我又意识到,恰恰是布鲁尔的死,才让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揭发了这场漫长的阴谋。所以,是布鲁尔的死救了我和伊芙琳。
"这相当矛盾,是不是?而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布鲁尔究竟是否爱着我本人,又或者,他爱着的只是那个漂漂亮亮的玛丽娜,而非活在阴影里的凯兰。
"..
"关于我努力挣扎的一切,可能无需熬言。
"我试着做了许多,但也可能不够多。我努力在这场牌局中获胜,但又意识到,或许牌局本身也是一场陷阱。
"当我以为这世界的一切都可以用赌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来形容的时候,我就已经一脚踩在了悬崖的边缘。不不不,这世界的规则从来不是赌博,从来不是以我这少之又少的筹码来实现我贪婪的野心。
"曾经有某一段时间,我相当暴躁,每天都想发狂。我不知道有多少是因为怀孕的影响,那可能会影响我的身体状态。但我当时的确恨不得旧神真的通过我的身体降生,然后毁灭这个世界。
"直到现在,我也得承认,这想法偶尔会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我痛恨这个世界,而这种痛恨本身,有时候甚至能让我感到困惑。
"因为,我痛恨是因为那群人,而我这痛恨的结果,却似乎要让那群人如愿了。好像我也被他们邪恶的野心同化了一样。好像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是为了在此刻变成这样邪恶的人。
..…不可思议,是不是?
"我能够慢慢学会与自己和解,与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解,是因为我的确被救了,而不是如同我的祖母与母亲那样,从生到死都被困在那个可怕的环境之中。
"我年幼的时候,我们无时无刻不接受到他们的关注、监视……每天每天的探访。有一段时间
我每天都需要填一些记录的表格。当然,我母亲填得最多,因为她才是那个''孩子''。
"我现在记录这些内容,或许也是受到了当时这个习惯的影响。
"但当我读到这些文字,有时候我会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情绪。好像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已经截然不同了。面对那些文字,我甚至会感到一丝困惑。
"……就好像当我阅读那些历史书籍的时候,我同样会感到困惑。那些神明仍旧存在的过往,真的是这个世界过去某一刻发生的事情吗?
"这令我感到恐惧。
"当夜晚来临,当我默念玛丽娜凯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指向谁。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空空如也,如同一个人偶、一个皮囊。我的名字无法概括我的一切,无论是玛丽娜还是凯兰,都是如此。
"因此我想到,''容器''是否就是这样?他们是否刻意将我培养成这样?这种想法会让我感到更多的恐惧与焦躁,让我又一次想到那个发狂的念头。
"我活着不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而是因为他们需要。
"伊芙琳的出现——这个幼小的、稚嫩的、的确已经脱离了可怕的悲惨的过去的生命,拯救了我。
"我听闻了那个古老的传闻。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我自己疯了。死亡和星星的孩子,以及,生命的进咒
"所以,说到底,伊芙琳能够成功出生,就意味着她与旧神无关。她与那些阴森的、可怕的过往无关。她是个纯白无辜的孩子,过去所有那些出生的孩子都一样。
"不过也因此,我慢慢明白了为什么我明明杀死了布鲁尔,他们却没有发狂杀死我。或许,他们反而因为我的做法而产生了一个灵感—死亡是父亲,不是吗?
"所以,如果我的孩子没能让他们如愿,那么他们接下来或许就会开始新一步的尝试∶让死人成为孩子的父亲。如同他们在布鲁尔死后做的那些恶心事情一样。
"我庆幸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被阻止。我不知道另外那些孩子、那些女人、那些男人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我唯一知道的只是我的过去。
"我曾经无数次在拉米法城的阿瑟顿广场画画,等待着布鲁尔达罗——等待着我的未婚夫从历史学会离开,然后我跟上他的脚步。
"我望见拉米法城的建筑、望见拉米法城上空的阴影、望见拉米法城普通而琐碎的一切。我思考自己的过去、幻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到来的未来。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想到我与布鲁尔见面的那间咖啡馆。我点了一个小蛋糕。我以前从来不吃这东西,毕竟我以前更经常扮演凯兰。但是那一天我变回了玛丽娜,所以我很敬业地点了个甜腻腻的蛋糕。
"我慢吞吞地吃完了。
"而当布鲁尔轻声地、体贴地问我是不是还要再加一个,我想到我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想到这个男人对我一无所知,想到我们可能的不幸婚姻与可能的不幸后代,感到彻头彻尾的悲哀和困惑。
"我困惑于我人生的终局居然会是在这儿。我困惑于,爱情却与死亡相关联。那两位神明是否在生下那个可怕的怪物的时候,在任何一丁点儿的时刻,想到爱情?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从未有过。毕竟,这世界从未有过爱情的神明。
"于是那个时候我对布鲁尔轻声说,不,不用了。
"我拒绝这份爱,拒绝这份爱带给我的触动。我拒绝。我指望他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而我也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
"我指望他仍旧活着,与某个年轻活泼的女人相爱,结婚生子,到老了能安安生生地衰弱,服服帖帖地迎接自己的死亡。我指望他活下来,活到这个夏天,活到未来无数个夏天。
"而他死了。
"所以,玛丽娜在那个时候也死了。活下来的只会是凯兰,以及,布鲁尔和玛丽娜的孩子,伊芙琳凯兰。曾经是三个凯兰,现在是两个凯兰。
".…
"这是玛丽娜凯兰的过去与独白。那来自过往的回音,飘荡在一个男人死去的灵魂之中
"向您致意,西列斯·诺埃尔教授,以及拉米法城。
"再见了。
"凯兰。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西列斯骤然回过神,下意识抬眸望过去。他的目光中可能还带着某种深沉的情绪,因此琴多困惑地停了停,问∶"您怎么了?"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
于是琴多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瞥了一眼西列斯手中的手稿,没仔细看,迟疑着说∶"这是玛丽娜凯兰的信.."
"是的。"西列斯说,"她希望人们叫她凯兰。"
琴多眨了眨眼睛,便改口说∶"这是凯兰的信?"
西列斯点了点头,低声喃喃∶"她在信中提及了一些过去的故事。我困扰的是,当我们得知真相的时候,我们究竟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群旧神追随者的阴谋与野心?"
西列斯想了想,说∶"一个女人的爱情与死亡?"
琴多用有些惊奇的目光看了看那叠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