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教授。"多琳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她十分平静地说,"刚刚我有些失态了。"
"''容器的孩子''。"西列斯说,他的目光堪称严肃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学生,"这就是你的自我认知吗?"
多琳的手颤抖了一下,她扶住了桌子。隔了一会儿,她说∶…抱歉,那可能吓到您了……我的意思是,那只是……."
"旧神复苏的容器。"西列斯低声说,"如果你想了解这个事件相关的更多事情……你想吗,多琳?"
"您知道?!"多琳近乎不可思议地问,下一刻,她有些慌乱地说,"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那就好像是我的命运,我注定迎来那样的结局…….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注视着多琳,尽可能温和地说∶"不,命运不会是那样的。重要的是,如果你相信命运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那么未来就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多琳怔怔地望着他,像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做法。
琴多适时地敲了敲桌子,说∶"那么,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怎么样?"
多琳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时间已经将近四点。他们去了西列斯的办公室。
多琳一直保持着安静,又像是有些恍惚。在办公室的沙发坐下之后,多琳才鼓起勇气说∶"我恐怕….授,我是说,我恐怕必须得在晚饭之前回家。
"我可以跟妈妈说,是因为您也写作,我想跟您探讨一下小说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在大学里留一段时间……但是,我不能拖延太久。妈妈在这方面总是很严格。"
一旦提及她的母亲,多琳的表情就会变得怯懦而惶恐。她的母亲就如同笼罩在她头上的一层阴影。
西列斯敏锐地注意到,多琳的母亲显然知道社团活动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这位卢卡斯太太,恐怕十分清楚女儿的日常作息,甚至于,掌控着女儿的生活。
西列斯便说∶"当然可以。我会注意时间的。"
琴多为多琳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就坐到了西列斯的身边。
"谢谢您,助教先生。"多琳低声说。她用力地喝了一口水,像是连喝水都需要强届迫自己去做,
随后,西列斯斟酌着将一部分事情的内幕告知了多琳。当然,没有提及"阴影"。那还是太超过人们的想象了。
随着他的讲述,多琳逐渐露出了呆滞的表情。就如同赫德·德莱森一样,这个年轻的学生此前也完全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曾经在其他人身上无数次地复现。
等到西列斯说完,多琳差点失手让水杯掉下去。她匆匆忙忙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紧张地问∶"所以..您正在调查这件事情吗?"
"是的。"西列斯说,"因为我有一位朋友就丧命其中。另外,当我发现你似乎也与这事儿有关的时候,我就更加感到,我们必须得解决这事儿。"
多琳呆呆地望着他,隔了片刻,低声说∶"我能问问……您是怎么发现,我与这事儿有关的吗?"
西列斯顿了顿,便说∶"二十—年前的一位死者,人们说,他的身边曾经出现过一个被他称为卢卡斯太太的女士。"
多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说∶"那是…是我妈妈?"
"不确定。"西列斯坦诚地说,"多琳,我只是因为这个姓氏而想到了你,然后想试试看你是否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或者牵涉其中。但是……"
"但是我的确,我的确牵涉其中。"多琳露出一个近似于扭曲的表情,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绞紧自己的手指,"我也会成为那个所谓的''卢卡斯太太''。
西列斯微微波了皱眉。
琴多在一旁说∶"正是因为你这么想,你才会成为''卢卡斯太太''。"他的语气比西列斯的冰冷得多,也可以说是残酷得多,"自寻死路。"
多琳的表情空白了片刻,然后捂住了脸。
西列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能说出口。琴多也安静下来。他们静静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学生,也可以说是,年轻的受害者。
隔了一会儿,多琳终于哭了出来。或许哭泣能让她好受一些。
她哭了一阵,然后突然神经质地看了一眼时间。
"……快来不及了……"她低声说,"教授,我得……我得趁这个机会,将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然后我……我不知道,我会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是的,活下去。应该还来得及。"
她像是在对西列斯和琴多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隐藏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之下的,那个阴郁而敏感的年轻女孩。
西列斯望着她,低声说∶"你能做到的,多琳。"
多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用力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在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手印。湿润冰冷的泪水却仿佛灼伤了她的手指,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
她说∶"该从哪儿说起……就从''卢卡斯太太''说起吧。"
她不再使用"母亲"这个称呼,而用着生疏而冰冷的"卢卡斯太太"。
"几乎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卢卡斯太太′。她似乎对这个称呼无所谓。她今年四十三岁,年前,就是二十二岁。我不知道她的过去经历如何,她也不怎么谈起这事儿。
"不过我知道她会弹琴、会唱歌、会画画、能跳舞。她在艺术方面是全才,尽管没到什么大师的水准。但是她似乎不希望我继承她会的那些事情。
"所以,从小她就培养我阅读和看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人……卢卡斯太太让我去见的那些人,他们就曾经问过我都会什么。
"……对于阅读、写作这一点,他们似乎不怎么满意,但是也没说什么。他们似乎认为,容器也得是个漂漂亮亮的容器。
"我是……我是其中不怎么出挑的一个。我的意思是,他们同时选了好多个女孩,和好多个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似乎有点着急。
.……又没那么着急。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某个结果,或许。在去年年底到今年春假之前,他们十分着急;在春假结束之后……或者上个月,他们似乎就不着急了。
"我说不上来。我只是去过那边五六次。在东城的一家秘密俱乐部……具体的地址是……康斯托克街。具体什么门牌号我不记得了。
"很多人似乎觉得那就是一个……相亲的地方。的确有很多人来相亲。我和那些男人们见面的时候,周围还有一些普普通通的男人女人,他们……他们只是为了婚姻,,而我们是为了旧神。
……所以,关于那些男人。他们似乎不太清楚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似乎只是以为,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贵族大小姐,或者有什么隐疾,所以才会被父母推过来相亲。
"但是也有人好像知道什么。我没法确定。那些男人的说法我都没怎么听懂。他们好像觉得,只要我看上了他们,他们就可以立刻得到一大笔钱,或者立马拥有自己十分想要得到的东西。"
说到这里,多琳犹豫了一下。
西列斯则眯了眯眼睛。他想到他们之前曾经讨论过的一个话题。
西城的流浪汉,以及东城的启示者。这个幕后组织似乎会专门创造一些传闻和说法,来吸引这些想要一步登天的人。
那是既甜美也恶毒的诱饵。
多琳没在那些男人的问题上多说什么。看得出来,她大概是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男人的身上。
"所以……关于容器。"多琳又焦躁地看了一眼时间,似乎要来不及了,"这是我最后要跟您说的一件事情。我没法给您写信,,卢卡斯太太会看我的信件内容。
"或许周五的俱乐部……如果可以的话。不过我也不知道太多。我会回去好好想想。总之,关于容器。我知道容器,是因为在我去到那边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幅……"
她又浑身颤抖了一下,仿佛恶寒,仿佛恐惧。
她说∶"一幅画。"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又补充说∶"我不知道那是谁画的。那只是平平无奇地悬挂在那儿。我们所有女孩儿都要看一遍。
"那幅画原本被白布盖着,我们过去的时候,会有人小心翼翼地将白布掀开,然后只给我们看。其他人都不能看。"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他没在这个时候立即问那幅画的内容。他注意到多琳的表情有种异常的恍惚。
多琳又说∶"那幅画上的内容是……一片漆黑的线条缠绕在一起……像是,蛛网、阴影、乌云.…."她喃喃念着这几种比喻,"他们说,我们需要容纳这些……东西。"
她露出了难以遏制的、惊恐而嫌恶的表情。但是那表情中同时还蕴藏着一丝茫然。
……显然,多琳已经受到了污染。
而如果她受到了精神污染,那就意味着,她拥有启示者的资质。不过多琳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卢卡斯太太掌控了她的人生。
"多琳。"西列斯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你知道启示者吗?"
多琳怔了一下,她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启示者,这是掌握神奇力量的人吗?"
西列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说∶"那么,最近这两天你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如果你带回家什么东西,会被卢卡斯太太发现吗?"
"会的。她会检查我的包。"多琳低声说。
琴多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便问∶"如果放在外面呢?"
"我不知道….…您想给我什么吗?"多琳问。
西列斯说∶"是的。你需要做一件事情。"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需要找到一个,你最喜欢、使用的时间最长、最值得纪念的物品,将其随身携带。
"如果你觉得精神状态不太好,那么你就将这个东西拿出来,重复你最经常拿着这东西做的事情——比如一支笔,你就拿着它写字;重复写,直到你感到精神状态好转。"
多琳认真地听着,她惊讶地说∶"这是用来维持理智的办法吗?"
"是的,这可以让你不失控。"西列斯说。
多琳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她想了一会儿,"我用来写小说的钢笔可以吗?"
"当然可以。"
琴多在一旁提醒说∶"魔药?"
西列斯想了一下,便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5%纯净度的魔药。他说∶"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着,或者寄存着。每天出门的时候可以去喝两口。"
多琳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说∶"或许我可以寄放在我每天都去的早餐店。然后在那儿吃早餐的时候喝.这是什么?"
"一种可以帮助你进行那个仪式的辅助物品。"西列斯说。
多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焦虑地说∶"我得走了。"她顿了顿,然后非常认真地说,"我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非常。"
她用力地强调着最后两个字,也没有给西列斯回应的时间,就立刻起身说∶"周五见,教授。"
于是西列斯顿了顿,便转而说∶"周五见。"
多琳带上了那瓶魔药,称得上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西列斯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巨大的进展。"琴多说,"我会让人去查查康斯托克街。"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也看了一眼时间,便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在路上吃顿晚餐?"
"听您的。"琴多愉快地握住了西列斯的手。
在返回凯利街99号之后,他们又听闻了一个消息。
来自普拉亚家族的信件。海蒂女士乘坐的火车将在明天下午的时候抵达拉米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