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时胜德似乎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望着时浅渡的目光充满慈爱和欣慰。
他最是宠爱的好女儿啊,终有一天可以继承他的大业。
……
或许是因为此生唯一的心事已经落下,时胜德自凤栖山一事后,身体愈发衰败,甚至于免了早朝。还未等到逆党被追查彻底,他便在宫中咽了气。
据跟在他身旁的老太监说,他是笑着去的,似乎此生并无遗憾。
六月初,国主薨逝。
两日后,国主生前最宠爱的陈夫人思虑过剩,跟随王上而去。
少国主时浅渡继承王位。
为稳定人心树立威仪,她直接派陆苏北与张穆梁共同带兵出征,讨伐在国丧期间屡屡扰乱边境的的裴国。两人都是文武双全的将帅之才,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就一举吞并裴国,扩大了呈国版图,引得中原不少国家心中惊骇。
时局变化无偿,曾经安于一隅的呈国直接打破了曾经的中原版图。
时浅渡在京中也没闲着,率先把记忆中的考学制度详尽地写下来,交给江景昀着手操办。
她需要有真才实学的官员,而不是承蒙祖荫的废物。
朝中曾和时钧野勾结的官员被一个个地揪查出来,时浅渡倒也没有立刻将他们换下——毕竟,若是忽然换这么一大批人,考学制度还未成型,朝官青黄不接,没有合适的人选。
唯独一个人不同,那便是同时钧野勾结最密切的司寇陈昭和他的大好儿陈斯寒。
把他们单单拎出来,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在陆苏北领兵大胜归来后,她直接把这两个人丢给陆苏北处理。
夜幕降临,宵禁开始。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疾驰在无人的街市中,直到王宫门口才停下。
守门的将士顿时长矛一横,严肃地大喝一声:“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宫!”
陆苏北从马上翻身而下,掀开帽子,露出那张带着锐意的脸:“是我。”
“原来是陆大人,是下官怠慢了。”
两名守卫连忙抱拳行礼,为他打开了宫门。
“陆大人请。”
陆苏北步行走进王宫。
从头到尾,脸上都不曾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然而就在王宫大门缓缓关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守卫的低声交谈——
“陆大人可真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床榻啊。”
“可不是么,在外忙到这么晚了,还要进宫侍候国主大人。”
陆苏北脚下一个趔趄,烧得脸上发红。
他有点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斗篷。
原来宫中的其他人,和朝堂上的臣子们,竟然都是这么想他和殿下的么……啊,不对,现在应该成为国主大人了。
他抿抿唇,还是觉得唤作殿下更让他觉得亲切。
他一直以来都对时浅渡的作息习惯无比了解,知道这个时间,时浅渡大都在读读书、写写字、玩玩那些小玩具,于是加快脚步一路奔着中光殿过去。
“国主大人。”他轻轻敲了敲门,静候在门外。
“进来吧。”时浅渡的声音响起。
陆苏北步入殿中,就见到时浅渡正抱着一只大胖兔子,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这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身上,笑得满脸开心,掩饰都掩饰不住。
见他进来,时浅渡松开手,那只快要被闷到窒息的兔子飞快地蹿了出去,几下就跑到了陆苏北的面前,被他一下子捞起来抱在怀里。
“国主大人……这是?”
“噢,是江景昀怕我觉得无聊,就送进来一只兔子供我解闷。”时浅渡看着那只在陆苏北怀里乖乖巧巧的小兔子,鼓了鼓唇,“可惜它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而且也没有云予兽化时可爱!!
吸过会说话、能沟通的毛绒绒之后,再碰到这样纯粹的小动物,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撇了撇唇后,她又道:“你叫我国主大人我好不习惯啊,不然你还是叫我殿下好了,我觉得更顺耳。”
原来殿下也是那么认为的么!
陆苏北眉梢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大掌轻轻地揉捏在怀中小兔子的柔软皮毛上,他问:“殿下可是喜欢兔子这样的小动物?奴可以为殿下去寻些听话的送入宫中。”
“哎呀,算了算了,就这只吧。”
在多只也不可能听得懂人话了啊。
时浅渡默默地叹了一声。
陆苏北有点失落,低垂着眼眸,手指依然轻轻地抚弄在小兔子雪白雪白的皮毛上。
这次是被江景昀抢先了,他应当更早发现殿下的喜好才对。
上任国主时胜德走得突然,还没有来得及给他的殿下和江景昀赐婚。然而国主薨后,殿下需要守丧三年,这三年之中便如论如何都无法纳新人入宫。
直到目前为止,能随意出入王宫的外男,也不过只他一人而已。
这便说明,他在殿下心中是与旁人不同的吧。
三年的时间,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应该借此机会让殿下……垂怜于他。
他立在殿中,微微有点走神。
时浅渡冲着那个在陆苏北怀里不闹也不逃的小兔子凶巴巴的呲了呲牙,心中轻嗤道:不懂享受的小东西,从前云予可是很喜欢被她揉的。
幼稚过后,她的视线扫过陆苏北外袍上的血迹,顿了顿。
“手刃仇人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她笑问。
陈昭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儿子陈斯寒更是个残忍的混蛋,光是京中竹苑这一家小倌馆中,就有数名年轻男子死在他的手里,每个都是死相残忍,甚至于见惯了肮脏黑暗的小倌馆老鸨们都觉得不适,谁都不想让陈斯寒来自家馆中光顾。
“奴是觉得,这么容易就让他们死了,就太便宜他们了。”
陆苏北垂眸说完,又怕时浅渡觉得他残忍,瞧瞧抬眼看了几眼。
报复心很重的时浅渡,对他的话深表认同。
她摸着下巴点点头:“是啊,太便宜他们了,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命人去准备些水银,然后在他们头顶的头皮上开个口子,把水银倒进去,这样就能在他们不死的情况下把皮活剥下来了。”
想象到那种场景,饶是陆苏北见过太多残忍的场面,还是睫毛轻颤了颤。
他忽然抬起头,轻声唤道:“殿下不必去想这等事的。”
时浅渡挑挑眉头:“你是觉得我太残忍了?”
“不是,奴是想说……”陆苏北缓缓掀开眼皮,漂亮的凤眸直直地望着她,“以后这种脏事,不需要殿下亲自动手的,全都交给奴来办就好。”
那双眼睛很亮,可口中却说着相反的话。
他愿意成为殿下最锋利的那把刀,去处理所有肮脏污浊之事,还给殿下一片清净。
“既然你这么想帮我办事……”
时浅渡冲他招招手,把桌子上那一摊奏折往前一推,有几本本来就在桌子边缘上的,一下子掉到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这堆奏折无聊死了,以后就你来帮我处理吧。”
“这……恐怕是不妥。”陆苏北惶惶地摆摆手。
他不但没往前走,反而后退了两步。
奏折怎么能同其他事情相比?
“啧,怎么直到现在,你还是那么喜欢废话啊。”
时浅渡起身,拉着他的手腕一路来到自己的桌案旁边,一起坐在软垫之上。
“反正你学习能力那么强,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要是你觉得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我可以把其他差事给你减少一点。”
陆苏北记忆力超群,她无论教什么知识,他都能用很快的速度记下来,甚至不需要书本去复习。即便如此,他却从来不骄不躁,不自大自满,反而更加勤奋地学习,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更多知识,仿佛他的头脑是个无底洞。
多么优秀卓绝的人啊,她有时候忍不住在心中轻叹。
“殿下,奴不是嫌殿下安排的事情多……”陆苏北解释。
“那就快批奏折吧。”时浅渡懒洋洋地倚在桌案上,“之前我父王身体不好,前一阵时间又太忙,积攒下来好多奏折,我批得脑袋都要爆炸了。”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这成堆成堆的奏折。
从前在时空管理学院学习时,她还觉得当皇帝当国王很威仪,批奏折、决定天下大事很爽,可真坐到这个位置上,就发现这真是太枯燥无味了。
尤其是那些官员们,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就往上报。
再加上这个时候通讯不方便,地方官员的奏折送到宫里时,已经是两三个月后了。她都登基半年了,竟然还有官员以“听闻国主大人头痛疲乏,暂停早朝两日,臣特为国主大人奉上祖传的良方”这种事给她溜须拍马。
拜托,她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以“头痛”为理由罢早朝了啊。
陆苏北看着时浅渡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心中一动,很想伸手过去,轻轻地摸摸她的头。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最终还是没有动作,提起一旁的毛笔,开始翻看桌上的奏折。
他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黑色的影子。
时浅渡在旁边拿出一个话本,一边吃着宫里的点心,一边翻看话本。
淡淡的烛火照亮了漆黑的夜,也为微凉的夜里带来一丝暖意。
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没有尴尬的感觉,而是那么自然,仿佛一切都本应该如此。
半晌,时浅渡看完了一本话本,撑着脑袋看向身旁的人。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本奏折,时而微微蹙起眉头,时而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那张俊逸的脸上的表情总是严肃的,根本没有平时里和她相处时的欢腾感。
她抬起手,掀开了他垂在身侧的长发。
然后缓缓地往前探去,轻轻抚在他脖颈上被烙铁留下的痕迹。
这不禁是他曾经身份的证明,更是他苦难的开始。
当时一定是疼的吧,她都能想象得到,烙铁印上去那一刻散发出来的烤肉味。
脖颈上最丑陋的地方被人轻柔地抚触,陆苏北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殿下?”
他回头过去,撞见了时浅渡有些温和的眉眼。
心中顿时软下了大半。
他喜欢殿下用这种眼神看他,仿佛他已经得到了殿下的垂爱。
“你不是想要一个独一无二的印记吗?”时浅渡起身,“过来,我帮你弄。”
顿时,陆苏北眼中亮了起来。
他把手中的笔墨摆置好,又将奏折都仔仔细细地叠好了,跟上时浅渡的脚步。
时浅渡知道纹身的大概原理和方法,但这个时代的材料不足,她就只能加以自己的想象去完善了,也不知道最终的效果是否会好。
“不过我是第一次为别人弄这个,可能最后的效果不是很好哦。”
第一次?
那岂不是说明,殿下以前从未曾给别人留下自己的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