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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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张穆梁的死士和暗探不止一波, 时浅渡便让他和死士们换了衣服,又把人砸烂了面容,复刻了伤痕, 推下山崖去。
这样不可能真瞒得住,但对方是敌国暗探,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想要找个仵作验尸、确认死者身份,也得拖上一段时间。
少国主府占地颇广,却没多少人丁。
时浅渡本来想让张穆梁和陆苏北分开住, 不要挤在一间院子里,省的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合不来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陆苏北一反常态, 竟然主动提出让张穆梁和自己住在同院, 美其名曰:方便为殿下照看我呈国的未来大将。
言外之意恐怕是, 有奴替殿下照看,殿下就不必亲自躬身了。
于是张穆梁最终一身血迹地躺到了陆苏北的隔壁房间。
他一连数日风餐露宿,连旅店都不敢住, 每天只吃一些干粮果腹, 又时常陷入厮杀和你追我逃的险境里, 身体虚弱, 身上的伤口皮肉翻卷,一片血腥。
人也开始发烧, 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情况,被大夫用刀清理身上有些溃烂的腐肉时, 也是无意识地轻哼,意识并不清醒。
天,看着就疼死了!
时浅渡看一眼这些伤口, 就觉得自己的皮肉也隐隐作痛。
她实在看不下去,肩膀轻轻抖动两下,走出了房间,吩咐王总管道:“给他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等吃完东西,再把煎好的药送进去。”
陆苏北也跟着时浅渡走出房间,没说话。
他有些陷入了自我怀疑。
从前一直觉得,殿下对他或许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可今天,又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将才,住到了殿下的府上。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只要是个可塑之才,殿下就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他想,他最初被殿下带回府中的时候,大概跟张穆梁此时一样,意识很不清醒地躺在床上,被殿下请来的大夫一点点地把伤口处理好,换上干爽柔软的衣裳,然后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那张穆梁明天,是不是也能得到殿下特意吩咐的早饭?
未来,也照着他曾经走过一遍的路,重复一遍,直到跟他此时的现状一样。
最终张穆梁会替代他的位置,他也就被殿下遗忘了。
“愣着什么呢?”时浅渡发现他难得的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今天太医院老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和药材都已经送到府上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要好好调养身体,不能太过劳累,不要每天读书、练武,要劳逸结合懂不懂?”
陆苏北猛地回过神来。
他怎么变得那么多多愁善感了。
只要他能为殿下征战四方,只要他能取得更好的功绩,只要他能一直对殿下有用,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
如果殿下有一天把他抛到脑头,也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奴明白了,奴会按照老太医的嘱咐,好好调养身体的。”他认真地回答。
“嗯,那还不赶紧进去泡药浴?刚才的水有点烫,现在应该刚好合适。”时浅渡瞥瞥他的房间,“一会儿会有人再帮你把喝的药煎好了送进去的。”
原来是要泡药浴,那岂不是……
陆苏北看看张穆梁的房间又偷瞥瞥时浅渡,最终还是垂头应道:“奴这就去。”
张穆梁伤成那个样子,一时半会应该也是醒不来吧。
泡药浴的大木桶放在了里间,为他准备药浴的家仆早早就退出去了。
他关好门窗,缓缓地卸掉暗银嵌玉腰带,解开身上的鸦青色暗纹袍,露出留着一道道疤痕的身体,从身后的模模糊糊的铜镜中可以看到,后背上的疤痕尤其多,一道道鞭痕重叠在一起,有的印记已经淡下去不少,而有些粗重深刻的,很多年过去了,却依然那么明显。
其他将军身上留下的,都是英勇征战的痕迹。
而他身上这些,确实曾经身份卑微低贱的证明。虽然已经被去除奴籍,可二十来年的奴隶生活,早就把一些东西深深地印刻在身体中了。
尤其是……视线逐渐上滑,落在脖颈间的丑陋烙印上。
他过去无比厌恶这块烙印,此时又一次看到,他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身旁的木桶中,白色的热气蒸腾,一股股浓重的药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手探进水里,果然已经不再烫手了,是皮肤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迈开双腿踏进水中,温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轻轻地一哆嗦,浑身舒畅。
热水澡,这个词,恐怕没有几个人敢想吧。
别说是奴隶了,就是普通人家的良民,一年到头也没有洗热水澡的机会,能在夏天时到河里舒舒服服地洗个干净,已经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了。
他缓缓地坐进木桶里,温热的药水漫过身体,把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太舒服了,叫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他很难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感觉,只能说,仿佛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这哪像是在治病,分明是在享受啊。
被这种温热气息包裹着,他往后仰躺着,把头轻轻枕在木桶边缘。
长时间这么硌着,脑袋肯定生疼,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似的,反倒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用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喂,水都让你泡凉了。”
陆苏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脸,他一个猛子想要站起来行礼,脚下却是一滑,猛地摔回了木桶中,溅起一片水花。
啊,殿下身上肯定要被溅湿了。
他急急忙忙地扒着木桶边缘冒出一张染着不正常红色的脸来:“殿、殿下。”
看到时浅渡手中正在散发出药香的碗时,他明白了时浅渡过来的用意,连忙伸出双手想要去接药碗:“送药这种事,殿下差人做就好了,不必为了奴亲自跑一趟的。”
时浅渡调侃道:“我是差人送来,可惜人家敲了半天你的门,你都没有半点回应,除了我谁敢直接进来?恐怕这样叫醒你,你能脸色臭的把人吓死。”
她知道陆苏北面对其他人时,跟在她面前简直是两个人似的,尤其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那种森郁的神情恐怕能止小儿夜啼。
府里的家仆婢女,好像也是越来越怕他了。
陆苏北往后缩了一点,怕时浅渡误会,解释道:“奴从前住在府上时只是奴隶,殿下府中的婢女家仆大都对奴十分不屑,如今殿下的废奴令逐渐推行,奴的地位与从前不同了,便有一些人总是凑到奴面前,还有一些婢女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落下去,脸也有点发烧。
那种事还是不要在殿下面前说出来,惹殿下误会了吧。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这样紧张解释。”时浅渡绕着木桶走了一圈,“水都凉了,再泡下去会感冒的,还是快出来吧,我把药给你放在一边。”
说罢,她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殿下。”陆苏北忽然出声。
他把自己的身体全都埋在微凉的药水中,只在外面露出了个头,耳尖红扑扑的。
“奴一会儿有事想与殿下说,不知道殿下是否可以在外间等奴片刻?”
“好啊,那你先出来换衣服吧。”时浅渡走到外间,随意坐在了一张软垫上。
里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是窸窸窣窣擦身、穿衣的声音。
陆苏北赤/裸着身子站在空气中,顿时感觉到一片冷空气侵袭而来。想到时浅渡就在外间,他莫名的有些呼吸加速,身体也跟着微微燥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穿好了衣袍,又面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湿乎乎的头发。
“弄好了?”时浅渡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过去。
只见陆苏北身上透着淡淡的水汽,皮肤上透出淡淡的粉色,一双漂亮的狭长凤眸在雾气下显得有几分湿濡,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滴,整个人瞧上去柔软了不少。
他身量纤长,看似瘦弱,实则肌肉精壮,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整体看上去画面美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头发完全没干,湿漉漉地用一根头绳栓在身后,还在滴滴哒哒的往下落着水,浸湿了一大片衣裳。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现在还是四月初春,天气并不暖和,这房间里也是微微泛凉。泡完药浴就这么湿着头发走出来,一个着凉,第二天妥妥的偏头疼。
时浅渡顿时蹙起眉头:“手巾呢?”
“奴这就去拿。”陆苏北还以为时浅渡要用,立刻回里间拿出一条没用过的干燥巾帕,双手奉到了时浅渡面前,“殿下。”
“把你的头发擦干了再说话。”时浅渡道。
陆苏北微微一怔,很听话地开始擦自己的长发。
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被他侧身裹在手巾里轻轻地擦拭。
不出两分钟,他怕时浅渡等急了,便放下了手巾:“奴擦好了。”
头发还是很湿,落在衣服上会留下水印的那种。
时浅渡叹了一声:“你就这么想让自己明天头疼吗?把手巾给我,坐下。”
“奴不怕受凉的,殿下不用担心。”陆苏北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地坐在了时浅渡身边。
他低顺着眉眼,感觉到身旁人拿起手巾,把他的头发轻轻裹起来,然后缓缓地擦拭起来。
动作很轻,完全不会扯到他的头皮,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的小心。
他被殿下照顾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头来,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如果这个时候对殿下提出请求,殿下应该是会答应的吧?
他小心地默默在心中组织语言。
时浅渡轻轻给人擦着头发,能侧头看到陆苏北的侧脸。
战场上锐利如剑的人,此时却低眉顺眼地乖顺坐在她身旁,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地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捻在一起。
跟系统描述里那个暴虐的帝王,怎么看都是不同的两个人。
人的性格果然是有两面性的啊,对不同的人会露出不同的一面来。
正在她有点发呆、机械地擦着头发时,陆苏北忽然转过头,饱含着期待的眼睛望向了她:“殿下,奴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能够应允。”
时浅渡歪歪头:“什么?”
陆苏北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把干燥了不少的黑发拨弄到一旁,然后轻轻地扒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大片微微透着粉红的皮肤,和脖颈上那块用红烙铁印上去的奴隶的烙印。
他再说话时,变得小心翼翼的,语气期待:“不知殿下可否为奴赐下一枚只属于奴的印记?”
和别人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印记。